“良心”在前,小羊羔居中,路长顺扯着拴羊绳拖在后面。

    一个曾经在村里说一不二的村支书,如今成了放羊遛狗的羊倌。

    枣儿以为,路长顺只所以对自己使性子,完全是由于爸爸免了他的村支书。

    她不会和路长顺计较,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长顺叔,杭州有家饮料公司想入股咱们的食品厂。”枣儿跟在路长顺身后说。

    “良心”引着小羊羔乱闯,岔开下山的小道,钻进了山枣树丛里。

    路长顺勒住拴羊绳,叫:“‘良心’,放着现成的路不走,瞎跑什么,掉沟底下摔死你就不能啦!”

    “良心”回家心切,根本不听他的命令,只管撒欢似地向山下奔跑。

    小羊羔要追上它的小伙伴,拼命地挣着绳子,和路长顺拔起了河。

    枣儿走过去想把小羊羔抱起来,没成想小羊羔受了惊吓,掉转身子,边低头奋力挣脱绳索边朝后退。

    路长顺往后拉,小羊羔朝前挣,两下里一较劲,绳索就从羊脖子上脱了出来。小羊羔跑走了,路长顺摔个后仰,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枣儿一吓,赶紧去扶他:“长顺叔,摔着哪里没有?你的腰没事吧?”

    路长顺的后腰磕在石头上,起了两下没起来,说:“你别拉我,让我缓缓。”

    缓了半天,路长顺仍是爬不起来。

    枣儿说:“我给余大哥打电话,让他把你背下山去。”

    “不许打,不要叫他!”路长顺吼道。

    路长顺小心地按了按腰椎,一阵钻心地疼。

    枣儿给兰花打电话,问她回来没有。

    兰花已经回到朵子西。她给爸妈各买了一件衣服,刚到家,正等着路长顺回去试衣服呢。

    听到爸爸在山上摔伤,兰花急忙跑去村卫生室找冯永生。

    冯永生爬上山坡,看过路长顺的伤情说:“磕到腰椎了,这种硬伤最怕动,得找人把你抬回家,躺在床上静养几天应该能缓过来。”

    枣儿悄悄给余进江打通电话。余进江又叫了两个人,用门板把路长顺抬回朵子西。

    冯永生给路长顺的腰上涂了红花油,说:“明天我再过来瞧瞧,要是还不能翻身,最好去县城拍个片子。”

    “兰花,叫你平安大伯过来把羊羔子宰了,现在就宰!”路长顺恨恨地说。

    枣儿忍不住笑说:“你怪小羊羔干啥,不是‘良心’引得它吗?罪魁祸首是‘良心’呐。”

    余进江悄悄和兰花说:“我把羊羔给你牵山上喂着去。”

    众人就都散了。

    兰花说:“枣儿,今晚我不能上山去住了,你也别回朵子东,留下来和小绿作个伴。”

    路长顺还在生兰花的气,说:“你别在我眼前绕哄,该去哪去哪。白菊,你给启明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就说我不行了,熬不过今夜啦。”

    兰花又好气又好笑,说:“爸,我今天见过我哥,他要上夜班呢。”

    “上班重要还是他爹重要!白菊,我让你打电话呢。”

    这段时间路长顺太倒霉了,被启元砸了黑石头还得忍气吞声不说,连村支书都被免了,接着兰花要卖养殖场,头上的伤才好没两个月,这又摔伤了腰。

    祸事一桩连着一桩,路长顺感到太憋屈。可启明却在城躲清净,所以他烦,所以他要折腾启明。

    兰花理解爸爸,知道他需要好消息来安慰安慰。

    兰花犹豫片刻,柔声说:“爸,我哥给我介绍个对象,我今天见过了,那人还行……”

    白菊在村卫生门前折了几根“活筋条”,正准备用锅煮了给路长顺擦腰,听见兰花的话,一步跨进屋来说:“闺女,你说什么?找着对象了?”

    “刚见第一面,还不一定呢。”兰花害羞地说。

    “你哥给你介绍的还有错?哪天把他叫到家里来我看看,要是能行的话,年底就把婚事办了。”

    路长顺的精神果然为之一振,一支胳膊撑着床就要坐起来,才欠了欠身只觉得酸痛难忍,便又躺下了。

    “他家是哪里的?干什么工作?长得俊不俊?有多高?”白菊激动得一个问题接着一问题抛出来。

    “妈,八字没一撇呢,我能相中人家,人家也不一定能相中我。”

    兰花就知道,一旦把相亲这件事说出来,就等于向家里扔了一颗重磅炸弹,从此她更别想有肃静日子过了。

    “只要不瞎不瘸,是个男人就行,还问人家长得什么样,能有人要她就烧高香了。”路长顺说。

    兰花并不恼,枣儿却恼了,说:“长顺叔,你说什么呢,兰花姐是你亲闺女,什么叫是个男人就行……”

    “你咋还没走?上回就是你弄一大帮子人在山上胡闹,我被人砸了黑石头,今天又是你跑到山上胡搅蛮缠,我才伤了腰……你别缠着我们路家了,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路家已经卖房子卖地了,还不能放过我吗?”路长顺说。

    路长顺的话太伤人,枣儿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很快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接着扭头跑出了路家。

    “爸——”

    兰花顾不上和爸理论,急忙出门去追上枣儿,说:“枣儿,别和我爸一般见识,自从不干村支书,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枣儿使劲地摇头,把泪珠子甩进了夜色里,挣脱兰花,向朵子东跑去。

    她是庄家的夜明珠,打小就从一个怀抱传到另一个怀抱,除了妈妈黄红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庄家黄家的两姓男女,个个都把她宠得跟公主似的。

    路长顺凭什么用这么重的话伤她。

    枣儿很快跑出朵子西,也很快平静下来。

    她想,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受点委屈就回家,如果爷爷看到我哭肿的双眼问起来,该怎么解释?

    路长顺这段时间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逮谁朝谁撒气,连一只小羊羔惹了他,都不肯放过,我让他骂几句又有什么呢。

    我是来朵子西工作的,是第一书记呢,路长顺没有理由处处让着我,我也不能受到点委屈就哭鼻子。

    吴涛说得对,我是为改变山里的群众而来,不能被他们改变了。

    我得像爸爸那样,时时处变不惊,事事游刃有余。

    哼,路长顺,你想赶我走,我偏不走。

    想到这里,枣儿转回朵子西,在村里的小超市里买了两瓶蜂蜜,两提牛奶,重新回到路长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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