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儿吸了一下鼻子,“几天没洗头了?”

    周羽知道会见到枣儿,临来前沐浴更衣,还专程到镇上的美发店打理了头发,他自信身上不会有异味。

    周羽笑笑,端起酒杯向王超敬酒,“王所长,我代表满主任向你致敬。”

    “笑话,向我致什么敬,满主任英雄救美,该向他致敬才是。”

    王超没有端酒杯的意思。

    陶三喜说:“王所长没喝酒,我陪你一杯。”

    周羽不理会陶三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不管王所长喝不喝酒,我得把满主任的心意带到。”

    枣儿说:“他就在外面坐着,要你带什么心意?怎么,他的腿被打折了?”

    枣儿说出了王超的心里话,他顿时觉得痛快无比,问陶三喜,“朵山的酒场规矩是什么来着?”

    陶三喜一点就透,说:“带酒要先自饮两杯,周主任,入乡随俗,按规矩来吧。”

    周羽并不说话,果然又干了一杯。

    枣儿拿过酒瓶亲自给他倒酒,周羽激动起来,赶紧端起酒杯说:“谢谢,谢谢……”

    “朵山的规矩,酒桌上不提‘谢’字,说一个‘谢’字喝一杯酒。周主任请吧。”陶三喜说。

    周羽惊讶地问:“还有这个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这不就知道了么。”

    “什么道理?”

    “能坐到一起喝酒的就没有外人,既然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朋友,当然用不到‘谢谢’二字。说‘谢’字表明你见外,没把我们当朋友,所以要罚酒。”

    这通理论看似有些强词夺理,却挑不出毛病。酒桌上本没有真理,一旦有人要追求真理,那就只能拿酒量说话。

    周羽看出王超想灌他酒,可又不肯认怂,便硬着头皮一口气干了四杯白酒,然后想尽快撤退。

    “王所长,咱们改日再聚……”

    陶三喜说,“你的眼睛不小啊,怎么眼里只有王所长?我们这几个不够资格做你的朋友?即便我们不够资格,庄书记也不够资格吗?”

    枣儿再次给周羽的杯中倒满酒,说:“敬陶支书两杯酒吧,他管着三个村呢。”

    陶三喜说:“不,我应该先敬周主任,以后全仰仗你支持朵子村的经济发展呢。三个村,一个村敬一杯酒,来,周主任,我先干为敬。”

    陶三喜量了三杯酒,倒进茶碗里,张开大口,一下子全倒了进去。

    然后瞪着牛眼直视着周羽。

    “不是,陶支书,酒不能这个喝法……我,那个,改天你去镇上,咱们好好喝……”

    周羽的舌头根已经硬了,说话不利索起来。

    “镇上的酒要喝,山里的酒也要喝,你要看不起俺山里人就别喝。”陶三喜说。

    周羽觉得有些耳鸣,陶三喜前后的话没听清,只听见“别喝”两个字,就扶着桌子站起来说,“好,我听你的,不喝。”

    陶三喜知道他喝多,不好计较,便看向王超。

    王超就想让他出丑,就想让满小山掂掂朵山人的份量,猛得一拍桌子,说,“周羽,你看不起山里人?整个磊山县都在大山里,你真把自己当银行家啦?”

    枣儿不知道周羽的酒量,因此猜不透他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试探说:“周主任,你要真喝不下去,我替你喝。谁叫你说错话了呢,这酒是一定要喝的。”

    周羽被王超一震乎,脑子瞬间醒了一下,听清了枣儿的话,不肯让她替酒,抓起酒杯就往嘴里送。

    酒洒了一身,人软绵绵地瘫到了地上。

    陶三喜嘲笑说,“就这点酒量,还想长住沙家浜。”

    朵山人互相串桌敬酒,一般都是站着致意,喝两杯酒闪人,一旦坐到别人的桌上,要么友谊够深,要么不醉不归。

    你打上门来喝酒,哪能让你得胜还朝。

    周羽并非不知这个规矩,而是她想和枣儿近距离的多接触一会儿。

    自古女色多害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喜欢上一个人是有代价的。

    王超让陶三喜把周羽抬出去。

    宋庆国看到周羽醉得不醒人事,摇头叹息一声,“来朵山这么长时间了,还没适应乡镇的节奏。”

    满小山明白这是王超在撅他的面子,不好发作,说:“我们散席吧。”

    孟庆照却气不过,有心要替周羽报仇,主动请战说:“我过去敬杯酒。”

    宋庆国说:“走吧,在酒量上分个高低不算能耐。”

    王超等人吃完饭出来时,满小山等人已经悄悄离开了。

    枣儿不想回“兰园”去住,让王超开车把她送到朵子东。

    庄冬至人老觉少,正在打磨一件根雕,见枣儿突然大半夜的回来,问,“有事?”

    “没事就不能回来看看我爷爷?”枣儿拿过砂纸,帮他干活。

    “有几更了?该歇了吧?快睡觉去,我收拾收拾也去歪(睡)了。”

    “不困,再聊五毛钱的呗。”

    庄冬至洗了两个梨子,递给枣儿,“小亮是出事了么?”

    “出什么事?”

    “那咋老是见不着他的人影?”

    “在外头挣大钱呗,”枣儿咬了一口梨,“我二叔二婶怎么说的?”

    “他们……没说什么。”

    有福也有日子没来看庄冬至了,他赌着气呢。

    庄冬至拿了两万块钱送到有福家里,有福媳妇接了钱,没有任何表示,回过头看过庄冬至两回,接着就再不上门了。

    庄冬至问庄有成,“小亮还能回来吗?”

    庄有成说:“谁不叫他回来的?是他自己不愿回来么。”

    “你和我交个底,小亮的事到底有多大。”

    “爸,你问过好几回了。小亮没事,是他心虚,不敢回来。有黄红旗跟着呢,让他在外头闯荡闯荡不怕的。”

    庄冬至相信儿子,可心里总是不踏实。

    黄红旗被被免职后,村里人对庄家的态度开始变得冷淡起来,都在说庄有成绝情的有些过分,做事不留后路。

    别人都是快退休时把亲戚朋友安排妥妥的,他却罢了小舅子的官,把亲侄子吓得有家难回。

    简直比包黑子还铁面无私,给他一把狗头铡,岂不是想铡谁就铡谁。

    农村嘛,有些人就这点招恨,帮亲戚朋友吧,他骂你一人当道鸡犬升天;不帮吧,他又骂你人阔变脸薄情寡义。

    总之,怎么做里外都不是人。

    庄冬至说,“我想小亮了,天天做梦都梦见他,昨天梦见他掉坑塘里了,只露出两个小手,头脸都看不见。枣儿,你去把他找回来,他是你哥……你得管他。”

    “找着呢,他那么大的人,有胳膊有腿,有嘴有心的,我哪管得了他。”

    “得管,不管让外人笑话呢。”庄冬至又说。

    枣儿说,“爷爷,你得把木雕厂干起来,干得红红火火的,等他回来让他当厂长,谁还会笑话咱们家。”

    “让小亮当厂长?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啊。”

    “那就快点把他找回来吧,趁我还能动,得把手艺传给他。”

    “他的心现在正野着呢,回来也不会踏实地跟你学工木活,要是再把你气个好歹的,木雕厂不就黄了?”

    庄冬至不言语了。

    “人不磨炼不成器。所以,现在要让他多吃点苦,多长点见识,今后做事就不会头脑发热胡来乱来了。”

    庄冬至的心里亮堂起来,“你爸也是这个意思?”

    “你说呢?小亮是他的亲侄子,能不替他着想?二叔二婶脑子不开窍,不理解我爸,讲又讲不通,能怎么办。”

    “农村人眼窝子浅,只能看到脚底下那么大的地方嘛,不能怪他们。”

    庄冬至又说,“红旗呢?也得给他安置好了呀。”

    枣儿笑着问,“这话你咋不和我爸说呢?”

    “他是公家的人嘛,端人的碗服人的管,他不自由呢。你头脑灵活,要给你红旗舅想条出路。”

    庄冬至其实很为难,既想让儿子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好干部,又想顾好亲戚朋友。

    枣儿有嘴有心,不像庄有成成天板着脸,有话说不透,话说不透就解不开别人的心结。

    他就把希望寄托在枣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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