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

    被请来王家村的唱戏的瑞福班先行回了京城。

    这些伶人唱了那么多年戏,各种事情见得也多,又知道京城水深,便对昨夜在王家村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扮穆桂英的顾回芳卸了脸上的妆,换上自己的衣服,便从一个颠倒众生的女子变回了白净男子。接着,他出了戏园,往内城走去。

    他扮上相后比女子还媚,京中少有人不认识。但此时以本来面目走在路上,却没人能认出他来。

    确定没人盯着自己,顾回芳施施而行,一路进了温府。

    此时正是中午,温容修、温容信兄弟正好都在府中,顾回芳便将昨天所见之事,事无巨细地向二人娓娓道来。

    温容信脸上带着听故事般的平静神情,直到听到有奋武营兵马前往救援时神情才有些异样,又让顾回芳着重描述了一遍这十几人。

    待整件事细细说完,顾回芳告辞而去……

    “奋武营?她竟还敢回来。”温容信自语了一声。

    “二弟说的是谁?”温容修问道。

    “有一伙唐中元的暗探在京中活动,为首者是个女子,名叫唐芊芊。”温容信道:“我们想要南渡,唐中元也巴不得我们南渡,因而彼此有些合作,比如我们需要马匹、他们需要庇护。总之这一年来还算合作得不错。”

    “上次京营出了些乱子,我们一时调不开人手,便托她去摆平。事情确实是平了,没想到,昨日首辅大人收到孙将军急报,道是有人冒充京营奋武营游击,偷了宣大一线的布防图……”

    温容修忍不住笑了起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反贼中出来的乡下女子,不懂规矩,不足与谋。”温容信摇了摇头,苦笑道:“首辅大人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这次被人这样耍了,也有些生气。”

    “她竟还敢回来?”温容修道。

    “她是王笑的姘头。”温容信讥讽道:“女人嘛,被些情情爱爱遮了眼,连命都不要了。”

    温容修摇了摇头,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说正事吧。”温容修道:“为兄没记错的话,死在王家村那个……巡捕营袁庆,是兵部齐向新的人吧?”

    “不错,就是我们这边的老鼠屎。”温容信道。

    “王家村不是你下令屠的吧?”温容修问道。

    温容信冷哼一声,颇有些不快:“在大哥眼里,我就这种水准吗?”

    温容修不以为意,沉吟道:“布局者拉拢袁庆来对付王笑,这是要祸水东引给我们了。”

    温容信脸上带着鄙夷的神情,道:“他低估了王笑,也低估了我们。”

    温容修便道:“不妨猜猜此事是谁做的。”

    “没什么好猜的,撇开动机不谈,只看这破水准就知道。”温容信再次面露鄙夷之色:“布局得如此拙劣,处处显着一股子小家子气,一看就是个连科举都考不上的酸儒所为。”

    说着,他忍不住讥讽道:“连朝堂都没见过的井底之蛙,吃了权贵家几口供奉,便以为自己是怀才不遇,其实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蠢材。”

    温容修脸上便也露出了文人相轻的笑容,但还是道:“阮洽那人讨厌归讨厌,当年还是有些才华的。”

    “当年归当年。”温容信道:“我与兄长入仕十年,又得老大人教诲,早不将他放在眼里。只看昨夜这一局,恭王用人,差陛下远矣。”

    温容修点点头,转过话题,叹道:“王珠果然收买了高成益。”

    “他收买了谁我都不意外。”温容信道:“说起来,我确实没想到王家能赢了文家。往后与王珠过招,还要再小心些啊。”

    “没有往后了。”温容修道。

    温容信一愣。

    温容修道:“太子还在卧病,他这次给吓得狠了,经不起再来一次……至于王珠,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温容信苦笑道:“好吧。”

    “二弟既然嫌弃阮洽布局拙劣,不妨亲自布一个。还是那一个要求,用最小的力,拿最大的好处。”

    “好。”温容信道:“三日后,淳宁公主大婚,依制将由太子代陛下前往公主府赐宴,王珠必会亲手刺杀太子。”

    “你如何知道?”

    温容信道:“我了解他。这些年来,最开始他只是想要太子死,但慢慢的,他想要的更多,想要让周肇痛苦、也想要亲手动手。我甚至知道他会用火铳,也知道他不会第一枪就打死周肇,他会算好时间一枪一枪……我甚至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画面。”

    温容修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我们在他动手前拿下他。”

    “就这样?”

    “就这样。”

    “这计划……未免太简单了。”

    温容信道:“越复杂的计划变数越大。我的计划虽简单,却是我盯了他三年半才能如此了解他。”

    温容修想了想,问道:“王珠不是莽撞的人,这样的刺杀,他打算如何让家人逃脱?”

    “忠勇侯本说好将宅子卖给王家用来作公主府,大哥知道此事最后为何没成吗?”温容信道。

    “听说是忠勇侯并不打算卖,只是在耍王家。”

    温容信道:“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这两天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温容修思量了一会,倏然站起,沉吟道:“你是说……王珠在公主府修了暗道?”

    “不确定,但很有可能。”温容信道:“假设说,从王笑被选为附马那一天开始,王珠就拿了他爹什刹海那套宅子的钥匙,在里面修建暗道。然后假意与忠勇侯买宅子,一边谈,一边派人骗忠勇侯王家还愿意出更高的价。等到最后,便称时间来不及了,将公主府定在什刹海那套宅子。”

    “等到公主大婚时,他几枪崩了太子,自己挟持公主从暗道离开。那边则让王珍带家人以神枢营的名义出京,或者干脆藏在神枢营里等风声过后再出京。若非是我们,谁能想到?”

    温容修沉吟着,思考着这一种可能:“若是如此,我还是小瞧了王珠。”

    “他也进益了,可惜,他在明,我在暗。”温容信洒然一笑,道:“这个局,我们要出什么力呢?不过是带着人上门喝趟喜酒。至于好处,你我擒获预谋刺杀太子的凶手,大功一件,也不枉多年绸缪。另外,锦衣卫是以追查太子案的名义成立的,张永年却与凶手来往匪浅,到时正好借此将锦衣卫掌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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