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半,吕冬准时赶到十里堡市场,来到了牛哥的摊铺。

    牛哥正指挥人往铺子的摊位上卸货,几大扇猪肉吊起来,猪蹄子堆在摊位上,猪尾巴顺上几根。

    他看到了吕冬,招呼:“小老弟,等会。”

    “不急,你先忙。”吕冬找来个马扎,坐在摊位边歇息。

    这边卖的货杂,卸货的还拎了一大桶椭圆形的东西过来,吕冬扫了一眼,竟然是一桶白腰。

    想到牛哥有客户是烧烤街的,这倒也正常。

    送货的人走了,牛哥又在摊子上摆了个大猪头,猪头没有完全处理好,像耳蜗鼻孔等地方还有毛,一般人看过去,会有点瘆得慌。

    吕冬司空见惯,以前过年帮老娘处理下水,经常拿斧子劈猪头。

    后来很多店铺为了吸引顾客,都当街宰羊杀驴,那血淋淋的场面,总能吸引大批老饕驻足。

    “小老弟!”牛哥招呼吕冬。

    有位大妈过来,指着猪头问道:“老板,这个猪头切一半给我。”

    牛哥没动:“要就全要,哪有切一半的。”

    大妈瞪着牛哥:“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牛哥似乎知道起口舌争执只会落败,干脆啥也不说,招呼吕冬一起去电子秤那边。

    知了猴倒在塑料筐上沥水,牛哥跟吕冬聊了几句,指着旁边装山水牛的桶,问道:“你那能逮到这东西吗?”

    吕冬直接说道:“山上和荒草地多,我那一片平原,到处耕地。”

    其实果林里面也有,但数量极少。

    牛哥不无遗憾:“有几家点名要,这东西不好弄,价格比金蝉高。”

    吕冬是没地方去弄,就算能逮到,顶多就几只,他指了指猪头那边,问道:“牛哥,猪下水咋卖?”

    “要看买哪个部位了。”牛哥大致说了一下:“买一整挂的话,大致五花一半的价。”

    他问道:“你要买?”

    吕冬随口说道:“问问。我老村里,很多人擅长卤煮下水。”

    牛哥来了兴趣:“很多人做这个生意?”

    吕冬摇头:“没有,就一家。”

    “为什么?”牛哥兴趣消散,接着不解,又想明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那些老土思想。”

    吕冬笑笑:“老一辈的事,不好说。”

    放眼整个东部地区,太东的保守程度,都一等一的。

    知了猴沥干了水,牛哥简单的挑挑,扔掉几个明显变黑的,看了眼秤:“5斤6两,今天涨价,给你算15块5。”

    吕冬过来时打听过价,牛哥给了吕冬87块钱。

    接着,牛哥进屋里,拿出一瓶水,扔给吕冬:“路上喝。”

    吕冬低头一看,又升级了——冰镇雪碧!

    牛哥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

    因为没有蚂蟥,吕冬不需要去西市场,蹬上自行车往回走,九点多就回到果园。

    胡春兰告诉吕冬,吕振林要他吃完午饭就去大队,下午一起去县里。

    吕冬见时间还早,拎着渔网水袋,又去了河上。

    随着水势见小,鱼也在变少,吕冬下了几网,除去小鱼之外,大都是鲶鱼或者嘎牙,

    接近中午,吕冬回到果园,几条鲶鱼放进水缸里,嘎牙和其他小鱼扔盆中,任由老娘去送人。

    中午吃过饭,吕冬骑上二八大杠去了大队,来得太早,办公室里就李文越一个人。

    “你来的够早。”吕冬拉开张椅子坐他桌子对面:“客串会计上瘾?”

    李文越放下笔:“放假没事干,我倒想去工地上干活。”他亮了亮堪比竹竿子的细胳膊:“我爸不让去,害怕挣得钱不够看病的。”

    吕冬知道他从小体弱多病:“你安稳待着吧。”

    吕家村村委,除了吕振林,还有一个会计,一个妇女主任。

    其他职务都兼着,多个能算会写的李文越,其他人轻松不少。

    李文越犯愁:“这也不是办法。”

    吕冬问道:“咋了?”

    李文越看看办公室门外面,稍稍压低声音:“上午我听见三爷爷和我二伯说话。”他二伯是大队会计:“统筹提留指标定了,每口人160块,要求两个月内收齐。”

    就像公粮一样,生活在农村,不可能不跟统筹提留打交道,具体数额和缴纳时间各地区有差异。

    吕冬双臂压在桌子上:“320块,幸好最近我赚了点。”

    从正大挣来的1000块,还没有捂热,就要出去近三分之一。

    李文越会算:“你家就两口人,我家还有爷爷奶奶,让我算算,五口人是800。接下来还有我上学的钱,我爸要难受了。”

    他爸在大学城工地上当大工:“我爸要到中秋发工资,得提前要。冬子,提前要工资,是不是建筑站不给中秋福利了?”

    作为集体企业,县镇建筑站业绩好的,哪怕工地上干活的人,逢年过节也有福利。

    吕冬回想一下,说道:“好像有这个事。”他建议:“你跟三爷爷说说,让他打个电话,建筑三公司毕竟五爷爷管事。”

    李文越觉得是个办法:“让我爷爷跟三爷爷说,我份量轻。”

    吕冬给个建议:“先别提。文越,等你高考成绩出来,最好拿到通知书,然后再提,保证没问题。”

    这年头,大学生,尤其重点本科,还是备受重视的。

    不出意外,李文越是重本,以吕家村的传统,不光重视,还会有所表示。

    李文越一点都不笨,欠缺的是社会经验,听过吕冬这些话,仔细想了一阵,歪头看着吕冬:“冬子,你变化可真大。”

    吕冬翘起二郎腿:“这叫开窍,懂不懂!”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盘算,统筹提留数额出来了,剩下公粮的债就看苹果行情了。

    国光这价,印象里实在愁人。

    吕振林这时进来,两道浓厚的剑眉拧在一块,对李文越说:“等会你二伯来了,有人再打电话说统筹提留,让他先应付着,别给保证和期限!有人找我就说我不在,这才发了大水,叫不叫人过日子?”

    李文越应了一声,吕冬没说话,也说不上话。

    吕振林招呼吕冬:“走,去县里。”

    吕振林拿了一个卷起来的锦旗,塞进自行车横梁的布兜里面,和吕冬各自骑着二八大杠往县里赶。

    宁秀镇就是县城驻地,镇政府位于车站东侧不远处的宁秀电影院旁边,吕冬和吕振林只用十来分钟就到了。

    吕振林时不时过来开会,熟门熟路,领着吕冬直接上三层办公楼的第二层。

    洪水时见过的那位干事,接待了两人。

    “杨镇长在打电话,你们稍微坐会。”

    相比这年头的很多工作人员,干事比较客气,每人给倒了杯水。

    “谢谢。”吕冬很有礼貌。

    对于这位干事,吕冬印象深刻,扛沙袋堵口子的时候,指挥拿相机的宣传干事围绕镇长团团转。

    干事走后,吕冬看向窗户外面,镇府大院后面在施工。

    吕振林看了一眼,说道:“镇上在编人员和老师集资盖楼,每人交两万,后期看情况再补。”

    “冬子,你想下学闯闯,不是坏事。”他旧话重提:“年轻,没定性,闯两年也好,后面再让建国在县里找厂子寻摸个编制。”

    他目光落在施工工地上:“有编制才有保障。”

    三爷爷出自好心,吕冬没有多说,只是应了一声。

    社会在急剧变动,也在冲击着几十年来的传统观念。

    过了七八分钟,那名干事过来,带着吕冬和吕振林去了旁边的办公室,有人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主动上前与吕振林握手。

    “吕冬同学。”杨烈文也与吕冬握了下手:“我们又见面了。”

    “杨镇长,你好。”吕冬不会缺了礼貌。

    同时快速扫了一眼,这位年轻镇长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白衬衣和黑西裤,衬衣扎进腰里,腰带头亮到反光。

    非常注重个人形象。

    杨烈文与吕振林说话,吕冬明智的保持沉默。

    泉南已经定性青照河洪水为五十年一遇,宁秀镇虽然出现了吕家村和马家村这种千钧一发的险情,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决口,全部平安度过。

    对杨烈文来说,危机成功化为机遇。

    不过,吕振林想要的更为现实。

    “这场洪水影响挺大,邻村给了很多援助。”吕振林考虑的永远只有吕家村:“说是无偿救援,吕家村不能真当免费,要有所表示。杨镇长,你看统筹提留这块,能不能松松绑,让吕家村喘口气,压力真挺大……”

    杨烈文从机关下来的,以前没仔细研究过,这两个月深有体会:“老吕,我知道吕家村难,镇上也在想办法帮吕家村解决实际难题。建筑三公司的砂石,我已经沟通好了,他们算无偿捐献,不收一分钱。”

    说起这件事,吕振林有点不乐意了,老一辈的村带头人,也不太买年轻镇干部的帐:“三公司管事的是我五弟,他哪出来的?杨镇长,你不知道?”

    杨烈文这人太能钻空子,说不定接下这差事时,就知道管三公司的是吕家村出去的人。

    这些在大机关混过的,个个人精!

    杨烈文刚来,作风相对柔和,但仍旧是吕振林的顶头上司,而且坐在这个位置,必须考虑全镇情况:“这场洪水,宁秀镇难的不止吕家村,吕家村松绑,其他村呢?工作还要不要开展?老吕,你要从大局考虑。”

    吕振林剑眉抖起来:“别的村我不管,我是吕家村的,我只管吕家村!只对吕家村负责。”

    杨烈文不得不加重语气:“老吕同志!”

    地方小团体主义!这些人眼里,只有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吕振林懂得组织纪律,没有再争,说道:“吕家村河堤需要重修,小学的危房报告我一年打两次……”

    杨烈文也头疼,但工作需要一项一项做,着急更容易犯错:“等忙过这段特殊时期,再研究。”

    他看了眼吕冬:“老吕,你去三楼。”

    吕振林明白:“我去找老梁聊聊。”

    老梁是镇一把手,但即将到点,不太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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