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叱看着周启喜,这个人的脸上有一种决然,而这,恰恰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决然。 “吃饭。” 李叱伸手把周启喜扶起来:“就算你把罪名都认了,也不影响先吃饭。” 他看了看四周的菜地:“多好的菜。” 周启喜起身,眼神里的东西格外复杂。 吃过午饭,李叱没有住在官府,而是住进了官驿中。 “方洗刀。” 李叱看了一眼跟进来的两名廷尉千办,一个是方洗刀,一个是杜颜。 方洗刀连忙俯身:“殿下。” 李叱道:“在随行带着的卷宗中,把几份关于周启喜的都找出来。” 说完后李叱又看向杜颜说道:“去官驿外边张贴一份告示,告知全城百姓,我将在金州停留三天,自明日起,若有什么冤屈之事,可来官驿找我。” 杜颜俯身:“遵命。” 两个人一前一后转身出去。 高希宁给李叱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问:“可是这周启喜有问题?” 李叱摇头:“我不怕周启喜有问题,我怕的是他没问题。” 他看向高希宁道:“如果他有问题,是他一人的问题,那就办他一人,可若他没问题,却有六七份匿名书信递到冀州,那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 “若是一个不合格的官员被人检举,我不觉得是多大的问题,可若是一个合格的官员要被人联手扳倒,这问题就大了。” 李叱看向高希宁道:“三天之内,不管是谁的问题,我都要挖出来。” 当天下午,李叱换了一身衣服,易容之后就和余九龄一起离开了官驿。 这两个人的轻功身法自不必多说,悄悄出去,又岂能是什么问题。 两个人,一个扮作了书生,一个扮作了书童。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身上这书童装扮,一边看一边叹气。 李叱白了他一眼。 余九龄道:“廷尉军随行带着的各类装束衣服,当家的你让我扮成什么都没问题,非要是个书童......” 李叱道:“书童怎么了?” 余九龄道:“这......” 他又低头看了看。 书童没怎么,就是衣服太小了。 裤子没能盖住小腿,半截小腿往下都露着。 这也就罢了,裤子还紧,要是裤腿紧也就罢了,是裤裆紧。 上衣也小,余九龄最近这段时间胖了些,这衣服跟绷在身上似的,也是七分袖。 李叱叹道:“行走江湖,扮演什么角色,就要附和人物的特质,你扮演的是个家境不好的书童。” 余九龄看了看李叱身上,这一身漂漂亮亮的锦衣,造价高昂。 手里拿着的折扇是金边湘妃竹扇骨,这金边可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保护湘妃竹的扇骨。 刷的一声打开折扇,这扇面上的字是李叱写的,李叱的字值钱不值钱放一边,落款若是嵩明先生就很不要脸了。 余九龄叹道:“当家的,你手里的扇子说值个大几千两都没问题,你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腰间的坠子......你说咱家是家境不好?” 李叱道:“不,是书童家境不好,不然会把你卖给我做书童?” 余九龄想了想,这还真他xx的有道理。 李叱看向余九龄:“刚才你说,扮成什么都行?” 余九龄敏锐的察觉到这话里藏着凶险,连忙坚定的说道:“书童,就书童!扮作什么都不如书童好。” 李叱道:“别勉强。” 余九龄道:“不勉强,心甘情愿。” “前边有个茶楼。” 李叱啪的一声把折扇合上:“走,去那边转转。” 走了几步后他回头问余九龄:“扮作贵妇不好吗?” 到了茶楼之后,李叱让余九龄去找机会打听一下周启喜的口碑。 他自己坐下来在那听曲儿,也想闲的,坐了一会儿就听出来那曲子有三四处弹错了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几个穿着品味不俗的人,年纪大的有五六十岁,小的也有三四十岁,没有停留,直接上了二楼。 而那年纪最大的人,在听出小姑娘弹的曲子有错处的时候脚步一停,回头看了那边一眼,摇头叹息。 从掌柜的和伙计的反应来看,显然是老客。 不多时,那掌柜的交代了几句,也跟着上楼去了。 李叱伸手把小伙计叫过来,取了块碎银子给他。 “我是从外乡来做生意的,想结识一下本地的乡绅,刚才那几位器宇不凡,可否愿为我介绍?” 小伙计有些道:“那几位确实都是大生意人,有做绸缎生意的,有做瓷器生意的,这位客人,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李叱道:“我这个人,什么生意都会做,而且只要我想做的生意,基本上别人就没办法再赚钱。” 小伙计笑着应承了几句,但显然不信,眼神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 看李叱的时候,偶然露出的含义就是......你这样只会吹牛皮的家伙,我见的多了。 李叱问:“你不信?” 小伙计道:“不敢不敢,看公子也是气度不凡,自然不是吹牛之人。” 心想着的则是,就你还做什么生意都赚钱,还你做什么,被人就没活路,小爷我看你就是小母牛儿飞上天。 李叱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觉得我在吹牛。” 小伙计道:“不敢,不敢,真的不敢。” 李叱道:“不如我们打个赌?我可以让你这茶楼里,有一种生意做不下去。” 小伙计脸色一变:“你是来找事的?” 李叱摇头,起身走到那弹曲儿的小姑娘身前,她怀里抱着个琵琶,身后的老人手里捧着笙。 李叱取了一块银子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有些懵,看了看李叱样貌,莫名其妙的脸一红。 “我想试试你的琴。” 李叱指了指小姑娘怀里的东西。 小姑娘先是回头看了看那老汉,又摇头。 李叱取出来十两银子递给老汉:“只是一时手痒,想自己弹一曲。” 十两银子,老汉的眼睛就亮了,一把接过来:“公子请。” 李叱把琴接过来,见老汉还在,他摇头:“不用你帮我和音。” 他坐下来,略微一沉吟,然后奏了一曲。 这琴曲也是李先生给他的书籍中记载,名为十面埋伏。 第一声起,客人们就忍不住抬起头看过来。 片刻后,所有人就都停止了交谈,有人已经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想看清楚一些。 二楼,门吱呀一声开了,刚刚进去的那几个人,有两人出来,手扶着二楼的围栏往下看。 小伙计站在那,想着这有什么,这还能让人家父女两人没生意做。 这琵琶曲马上到了最精彩的地方,李叱的手猛的一停,琴声戛然而止。 “琴不错。” 李叱起身,把琵琶还给小姑娘,小姑娘的脸就更红了。 “别停啊!” “就是,继续啊!” 有人已经喊了出来,就算他们不通琴律,可也知道这曲子没有奏完。 李叱朝着这些人笑了笑,然后回到自己座位那边。 门口正在拉着另一个小伙计闲聊的余九龄看着李叱,心说当家的你又装波一了...... 跟他聊天的小伙计也看着李叱呢,余九龄拉了他一下:“咱接着聊咱的。” 小伙计道:“你这衣服......” 余九龄:“你懂什么!这是冀州城里如今最流行的款式,要多流行有多流行。” 小伙计:“是......吗?” 大堂中。 “公子,请继续啊。” “公子,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不少人朝着李叱喊话,李叱却只是微笑不答。 那父女二人看了看彼此,坐回去,准备继续表演。 才坐好,就有人喊:“你们下去,请那位公子把刚才的曲子 奏完。” “你们两个先下去。” 有一个人喊,就有跟着的,很快这茶楼里的喊声就此起彼伏。 那小伙计这次是真的傻了,原来真的可以随意断人财路吗? “公子,请问出价几许,你才能把这曲子奏完?” 有人反映过来,不能白白的让人家去演奏。 二楼,看起来已经六十来水的老者看向下边问道:“西流,你认识这位客人吗?” 被称为西流的,正是这茶楼的掌柜,名为元西流。 他摇了摇头道:“郭老,没见过此人,应该是外乡来的。” 郭老道:“你着人去问问,能不能请他把曲子奏完,若是听不得完整的,我这几日怕是都睡不着了,大半生来,我从没有听过如此有意境的曲子,仿若眼前便有金戈铁马......” 元西流连忙应了一声:“郭老稍后,我亲自去。” 掌柜的连忙下了楼,走到李叱面前,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李叱道:“姓三,一二三的三,一百两二百两三百两的三。” 掌柜的心说这姓虽然奇怪,但你也没有必要说的这么详细吧,还三百两的三。 他笑着问道:“三公子,能否告知,刚刚弹奏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李叱道:“叫五面埋伏。” 掌柜的微微一愣,心说姓的奇怪,曲子名字也奇怪。 一般说起来,要么说四面埋伏,要么说十面埋伏,哪有人说五面埋伏的。 他又冒昧的问道:“公子,楼上有几位贵客,听出来公子的曲子只演奏了一半,实在是心痒难耐,所以让我过来问问,不知如何才能让公子把曲子演奏完?” 李叱道:“你说的是,我刚才弹的那五面埋伏?” 掌柜的连忙点头道:“正是,确实冒昧了,如果有什么条件,公子但说无妨。” 李叱道:“刚才的五面埋伏,不是我吹嘘,这世上只有我一人会的,不只是这首曲子,还有另外一首曲子,也只有我一人会的......” 掌柜的连忙道:“公子大才,请问......” 李叱伸出手:“一百两,刚才的曲子。” 掌柜的回头看向二楼那边,郭老点头。 掌柜的吩咐人去取了一百两银子过来,放在李叱面前:“还请公子收下。” 李叱道:“不用请,我也收下。” 掌柜的等着李叱去演奏,李叱却坐在那喝茶,一点儿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掌柜的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还不去?” 李叱道:“嗯?去什么?” 掌柜的道:“刚才那曲子......” 李叱看了看那一百两银子:“这不是谢礼吗?” 掌柜的道:“不是不是,是请公子再演奏一遍。” 李叱伸出手:“一百两。” 掌柜的再次回头看向二楼,郭老已经脸色稍显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 掌柜叹了口气,又吩咐人去取了一百两银子来。 李叱拿了银子,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到了那边,坐下来,借了那小姑娘的琵琶,又把刚才弹奏的弹了一遍,还是到刚才那个地方,戛然而止。 二楼,郭老听到这,眼睛都眯了起来,手不由自主的在栏杆上轻轻敲着。 马上就要到最精彩的地方,像是有什么情感马上就要喷薄而发。 突然又停了,那感觉,就好像眼看就那啥了,突然那啥了。 “公子!” 这下郭老急了,在二楼喊道:“为何又停了?” 李叱看向他:“不是说刚才的曲子,再奏一遍吗?五面埋伏,就到这里。” 郭老喊道:“这曲子明显不完整,怎么能就此完了呢?绝不可能就这样完了!” 李叱道:“是不完整,完整的曲子名为十面埋伏。” 不等郭老说话,李叱抬起手:“一百两。” 郭老气的身子都晃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忽然有一种若有所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