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诸葛归藏离开烟雨楼,各路豪杰眼见与宝图无缘,罗江天性子孤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其他门众又深居简出,轻易不抛头露面,众人就算想和烟雨楼结下一段香火情也无从下手,纷纷告辞。

    不能和尚虽贼心不死,妄图染指宝物,但被慕容云裳一掌击败后,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不敢太过放肆,转念一想,自己就算比不上诸葛归藏、慕容云裳之流,在淮南一带安心做个土皇帝也非难事,何必为了什么宝物争个你死我活。

    带着一众随从,拖着关押慧灵的铁笼准备打道回府。铁笼之中,慧灵早已心灰意冷,原想着借此次群英会,能有路见不平的好汉拔刀相助,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但诸葛归藏等顶尖高手并无意愿,自己也不好主动开口求救。

    一帮人马行至半路,前方十数名僧人拦在路上,个个虎视眈眈,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好似要喷出火来。不能斜跨在马背上,嗤笑一声,眼前这群和尚他认不得,为首那个身穿袈裟的倒是有些印象,不用想也知道这群秃驴是为了自己身后的慧灵而来。

    果不其然,为首那位壮年僧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戟指向不能,厉声喝道:“你这贼人,赶紧将我方丈师兄放了!不然我金光寺众僧饶不了你!”不能眯起眼睛掏了掏耳朵,一脸不屑:“你们这群秃驴,打着悬壶济世的名号,口口声声又是什么众生平等,又是普度众生,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看不惯老子逍遥自在,说要替天行道,结果还不是沦为老子的阶下囚?当真好笑。”慧法看了眼瘫倒在铁笼中的师兄,怒火攻心,大喝一声:“你仗势凌人为非作歹就是不对,贫僧不管你用什么腌臜手段伤了我师兄,今日贫僧誓要带他离开此地!”不能捂着肚子大笑道:“可笑可笑,当日在金光寺,合你全寺之力也拦不得我,今日你就带这几个秃驴也想阻拦本大爷,当真是癞蛤蟆吞天——好大的口气!况且老子喜欢做什么,干你们这群秃驴屁事?”

    慧法修为不弱,佛法亦是高深,但面对这等强词夺理,一时也觉语塞,握紧拳头一言不发。不能咄咄逼人道:“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大爷就送你早日上西天去见佛祖好了!”说完一夹马腹,如雄鹰搏兔一般从天而降,铁拳直指慧法。后者扎稳马步,举起双臂格挡,纵是有铁布衫护体,仍是被一拳击退数丈远。慧法双臂微颤,心中震惊万分,自己月余来勤加修炼,但这厮几日不见精进更快,一时间心生怯懦,不能不容他喘息,欺身再上,一对铁拳舞得虎虎生风,慧法不敢针锋相对,只得边战边退。

    金光寺武学最重气势,他虽与不能修为相差一筹,但若是无所畏惧,当可斗到百来招开外,但他不战先怯,一身神通施展不出,不到十招已被逼的险象环生。见慧法一味后退,不敢正面交手,不能嗤笑一声,双臂环胸伫立不动:“你这秃驴不仅一张嘴巴厉害的紧,脚下功夫也不差。”慧法听出他言语中的挖苦,面不改色,救出师兄才是重中之重,不愿多做口舌之争,对着身后一众僧人沉声道:“结罗汉棍阵!”众僧应允一声,抄起木棍一拥而上,将不能围在当中,十棍齐发,遮天蔽日。

    不能不动如山,任由木棍加身,丝毫不以为意,嘴里仍不住调笑道:“这棍使得不坏,正好给老爷我挠挠痒。别说是罗汉棍法,就算佛陀降世,老爷一双铁拳也要将他打落人间!”铁臂一挥,将木棍尽数夹在腋下,抡起铁拳,一把捶断。大力袭来,众僧跌坐在地,大惊失色。慧法也皱起两道浓眉,原来这罗汉棍阵仅是基础阵法,金光寺并非没有更高明的阵法,只是如今寺中高手退隐的退隐,消失的消失,如今寺中僧人大多修为平平,只有这“罗汉棍阵”配合默契,以此阵对敌本就是无奈之举。

    慧法深知弟子们远非不能对手,不愿他们枉送性命,命众僧退下,自己又迎上不能铁拳。后者狂笑道:“和尚到底是懂事,刚挠过痒痒,又来给爷爷送送筋骨。”双拳势若奔雷,暴雨一般砸在慧法身上。纵有神功护体,铁拳砸在身上也颇为疼痛,慧法全是气血翻滚,身上红肿一片,显然快要支撑不住,对方内力好似源源不绝,拳势丝毫不见颓势,慧法深知此般一味挨打,终究不是办法,既然正面交锋不是对手,那便以身法取胜,不能身高腿长,想来远不如自己灵活。

    一念至此,将内劲汇聚于双腿之上,借着不能拳风,身形拔地而起,纵身一跃,跳到不能身后。果不其然,不能身材高大,行动远不及自己迅捷,慧法心头一喜,握紧双拳,对着不能后心重重捶下!这一拳力拔千钧,有开山裂石之威,便是不能,也可一击必杀!眼看双拳即将触碰到不能背脊,后者右臂反转,以一个诡异姿势从腋下探出,一把钳住慧法手腕,凌空将

    其重重摔在地上!力道之大,竟是将土地硬生生砸出个深坑。不能犹不解气,不断抡起慧法身躯,向地上狠狠砸落。

    速度太快,慧法耳边呼啸成风,不能并非一味使用蛮力,巨掌紧箍慧法手腕,不让其逃脱,同时一股霸道劲力源源不断传进慧法体内,击溃他的护体真气。重压之下,慧法只觉五脏六腑好似全都拧到一起,每次撞击都伤及肺腑,再也支撑不住,七窍渗血。

    不能不断施暴,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慧法全身早已血肉模糊,期间金光寺僧人曾想出手援救,却被不能一声大喝震得肝胆俱裂,竟无人胆敢上前。铁笼之中,慧灵虚弱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惨况泪流满面,哀求道:“够了,你将我师弟放了,小僧这条命给你。”不能嗤笑一声:“你也配跟我谈条件?你这条贱命老子想要随时能取!这秃驴既然自找死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说完扯着慧法喉咙,将他高高提起。

    恰逢此刻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顷刻间下起倾盆大雨,不能小山一般的身躯在雨幕之中,好似魔王降世一般,令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不能提着烂泥一般的慧法,大笑道:“贼秃驴,你服是不服?”慧法此刻全身瘫软,提不起一丝力气,硬是咬紧牙关,将一口血水唾在不能脸上。后者大怒:“贼秃找死!”一拳打在慧法嘴角,打落几颗牙齿,又狞笑着将他四肢一一折断。慧灵在牢笼之中,已不忍再看。

    正当不能准备一拳击毙慧法之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与此同时,不远处一声佛号响起,不能松开拳头,与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顶着个圆滚滚的光头,身穿麻衣,显得不伦不类,从后方大步走来。不能扔下早已不堪一击的慧法,饶有兴致的看着来人,使了个眼色,原本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鹰犬会意,坏笑着拦在孩童身前虎视眈眈。

    那小光头看着眼前这群人,怡然不惧,如游鱼般穿梭其中,小小的拳头不住挥出,场面竟是乱作一团。

    原来,这孩子乃是慧灵下山后新收的徒弟刘甲,他虽跟随慧灵时间不长,但佛性极深,一身武艺已颇为不俗。那是慧灵突然辞别,刘甲心思细腻,知道师父要去找那曾经说过的大恶人寻仇,苦等三日,仍不见师父平安归来,竟是离了家乡,四处奔波寻找师父踪迹,途中听闻烟雨楼举行群英会,便想着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师父。但他毕竟才七八岁的年纪,又身无分文,只能靠双腿硬生生步行过来,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庐州城外远远看见一群人聚在一处,没想到师父竟是也在其中。待走近一看,师父正关在笼子里,旁边一个巨汉正在殴打另一名和尚,刘甲既然已入释门,自然对僧人心生亲近,一时热血上涌,仍不住出声制止。

    不能随从虽人多势众,但刘甲人小拳重,这群乌合之众哪里是他的对手,一盏茶的功夫尽数被打倒在地,苦苦哀嚎。不能似乎并不在意手下死活,冷冷看着刘甲。金光寺一行人也满脸疑惑,不知这小娃娃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能见随从被悉数打倒在地,苦苦哀嚎,眼中一丝凶光闪过,质问道:“小鬼,你也是金光寺的秃驴么?”刘甲看着铁笼之中的慧灵,答非所问:“我来找我师父。”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娃乃是慧灵新收的弟子。不能嗤笑一声:“堂堂金光寺,竟是连一个高手都没有,竟是要靠这个小娃娃出头。”说完哈哈大笑。

    刘甲何时见过这等场面,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师父待自己很好,无论如何都要带师父离开这里。铁笼之中,慧灵用尽全力大声嘶吼:“刘甲快跑,你不是他的对手!”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很听话的刘甲这次并没有按照师父说的做,反而一步步走近不能,双手合十道:“施主,还望你放了我师父和众位僧人可好?”不能嘴角勾起:“小秃驴,满口假仁假义,老子若是不放,你能奈我何?”说罢举起钵大的拳头,在刘甲面前挥舞。

    说来也怪,遇到不能这种疯魔之人,换成寻常孩童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拔足狂奔,刘甲却怡然不惧,双手合十高诵佛号:“阿弥陀佛,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施主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能怒极反笑,自己没找这小毛孩的麻烦,他反倒开导起自己来了,大怒道:“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成佛,老子今日就送你上西天去见那佛祖!”又听刘甲不紧不慢道:“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既然施主一介**凡胎,早晚也要登西方极乐,同小僧一般觐见我佛,那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

    不能佛性不弱,只因恩师法明无故身亡,心魔作祟,无人镇压开解,这才走上极端之路,刘甲这段话暗合佛法,不

    能心头一凛,随即大怒道:“好小子,胆敢胡言乱语坏我道心,找死!”小山一般的身躯如离弦羽箭,激射向刘甲。后者年幼时曾眼见父母惨死,此番前来早已看淡一切,但毕竟才不满十岁,事到临头,仍是心生恐惧,一时忘了躲闪。

    眼看刘甲即将横死当场,金光寺众僧救之不及,慧灵发出一声怒吼,闭起双眼,已不忍再看。突然时间好似静止一般,一幕幕回忆涌上慧灵心头,自己上山,拜师学艺,佛法小成,佛心受阻,下山收徒,报仇不成反被辱,走马灯一般在自己脑海中浮现。自己好像回到小时候,耳边传来师父敲打木鱼的嘟嘟声,法明瘦小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慈祥的问着自己:“慧灵,佛在哪里?”不同于年幼时佛在西天的答案,这次慧灵双眸爆出金光,大声道:“佛在心间!”

    不能铁拳来势汹汹,刘甲哪里躲得过,眼瞧着下一刻即将横死当场,只听一声巨响,慧灵竟以残败之躯冲破铁笼,惊鸿一般挡在刘甲身前,抗下不能雷霆一击。刘甲本已闭目待死,但等了好一会,只有几滴温润洒在自己脸上,仍不住睁眼看了看,只见面前一道身影,正是师父,刘甲泪眼朦胧,一时之间慌了神。

    突然,慧灵伸出手来,替徒弟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徒弟别哭,师父没事。”刘甲将信将疑看了看,见师父虽浑身浴血,但容光焕发,抽了抽鼻子,止住眼泪。

    不能微微心惊,旁人不知其中奥秘,他却一清二楚,且不说慧灵四肢被折断,无法突破铁笼,刚刚那一拳用上七八分力气,足可开山裂石,但慧灵不仅以肉身硬接下,自己的拳头竟隐隐作痛,惊骇之余大喝一声:“贼和尚又在装神弄鬼,再吃爷爷一拳!”抡起拳头,重重捶在慧灵身上。

    慧灵不为所动,任由暴雨般的铁拳加身,将刘甲护在身后,双手合十,低吟佛号,口中念念有词。不能一番重拳之下,慧灵好似一叶扁舟,全身浴血,突然一声大吼,不见慧灵如何动作,不能倒飞十丈远,重重摔倒在地,大口喘息。

    此时恰逢乌云散去,一束阳光从天上射下,雨过天晴!众人定睛一看,慧灵身上流出的鲜血呈现出诡异的纯金之色!慧法喃喃道:“阿弥陀佛,佛陀降世,师父,师兄成了!”慧灵嘴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词:“不能,你罪孽深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盼你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能满脸惊惧,大叫道:“你到底是谁!”“贫僧法号慧灵。”

    不能虽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适才自己正不断捶打慧灵,但每一拳都如泥牛入海一般使不上力气,后者体内好似空空如也,又好像自成一方天地,将拳力返了回来,一举重创了自己,他并非鲁钝之人,自知远非此刻慧灵的对手,拔腿就跑。慧灵摇了摇头:“痴儿,现在想走已来不及了。”不能迈开步子,大步流星,耳后风声忽起,自己好似被一张无形大手紧紧握住,动弹不得,下一刻,慧灵的身子陡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不能有生以来第一次心生绝望,收了劲力,不再抵抗。

    原来刚刚刘甲危在旦夕之时,慧灵种种回忆涌上心头,竟是一举突破桎梏,法明死后,他而立之年接任金光寺掌门,背负莫大压力,竟使得无垢佛心受损而不自知,若说不能被心魔所困,自己何尝没有心魔作祟,便是败给不能之后,受辱被擒,佛心也未能再次恢复到无垢境界,总想着要靠别人来拯救自己,但是刘甲的出现,让他顿悟到,与其人渡我,不如己渡我,但离妄缘,即如如佛。冲破禁制,一举成就佛塑金身!

    慧灵双手合十走到不能身前:“你我师出同门,只因心魔作祟,才走了弯路,如今小僧剔除心魔,愿渡你成佛,你可愿重新向佛?”不能从小秉信胜者为王的道理,他逃出金光寺,全因法明死在魔教手中,为祸人间,也不过是佛门无人是其敌手而已,如今慧灵以无敌之姿出现在他的面前,叫他如何不服?于是低下头,嗫嚅道:“但我作恶多端,双手沾满罪孽,如何成佛?”慧灵将手抚在不能头顶,柔声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纵使一朝为恶,那便十日向善,只要你心存善念,心怀慈悲,人人皆可成佛。”

    一语点醒梦中人!不能性子虽然偏执,但佛性不弱,慧灵这一番话,直指人心。只见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肩膀,好似卸下包袱,大笑着伸出手在头顶一抹,抹去三千烦恼丝,向西方跪倒:“弟子不能,今日起愿一心向佛,日行一善,望我佛慈悲,宽恕弟子罪孽。”而后将不远处的慧法扶起,同刘甲一起,跟着慧灵脚步,朝金光寺走去。

    从今日起,天下间再无不能妖僧,世人只知金光寺慧灵重新继任方丈一职,身边有个法号“慧明”的高大和尚,传授众人佛法,终日相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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