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光武陵,日在中天,午时三刻将至。

    一股股饭香正从陵园祭祀殿中传来,饥民闻之,开始骚动起来。张顺与手下诸人计议已定,乃立于高处,拖着饥饿的身躯,咽下口中泛起的酸水,用尽力气,大声喝道:“诸位百姓,我张顺有一言不吐不快,请君为我倾耳听!”

    “小生路过贵地,恰逢天灾。正所谓:水火无情,民不得生。幸而龙马负图寺中三皇伏羲向我警之,炎汉陵园之上汉光武帝为我佑之。吾承天应命,率诸位幸免于难也。”

    “吾闻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等避难于此,已经四天矣。诸位腹中无颗粒之米,口中无咸淡之味,饥饿难耐,不知死生。或有倒于墙边,或有昏于地上。不一日,易子而食,或可现也。”

    “今有钱氏老贼,输粮于此。上不能饱食于护卫车夫,下不能施粮于老弱妇孺。唯钱是从,趁火打劫,敲诈金银,毫无人性。”

    “我欲代天伐罪,替天行道,斩钱氏老贼于殿中,上祭光武,下祭吾民,可乎!”

    “可!”“可以!”“杀了他!”......

    本有此心的饥民,见有人领头,不由胆气更壮,不由高声呼应。

    “正所谓: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既然诸位有心,本人便斗胆领此重任。诸位需听我号令,不从者杀无赦!可乎!”

    “可!”众人应之。

    “如此且听我令,诛杀钱贼!诸位当依我两条,第一条:无论男女老幼,且随我后。前者在前,后者在后,左者在左,右者在右,不可乱了秩序,为人所趁。第二条:杀贼之时,听我号令。违令者斩,不听事后分配,胡乱抢粮食者斩!”

    众人又应之,张顺便率悟空、马道长、陈金斗及刘应贵在前,饥民在后,直逼大殿。

    此时殿中早已闻诸人之语,乃环车马为阵,手持刀枪拒之。

    张顺命令悟空大喝一声,早知这个疯和尚恐怖的护卫车夫,只吓得两股战战,甚至有的人刀枪都掉在地上。

    本来此时,悟空带众一冲,必然能冲破阻拦,杀入大殿。张顺怕到时候,这么多人乱糟糟的,事情不可控,便喊道:“钱氏老贼,事已至此,汝有何话可说?”

    “你这厮果然天生反骨,早与贼寇贱民有了勾结,欲反耶?有擒杀此僚者,本官赏粮食百石!”钱夫子瑟瑟发抖,躲于大殿之中,继续嘴硬道。

    “大好头颅,谁人取之?”张顺拍了拍自家脑袋,笑着向左右问道。诸人见了,无人敢和他直视。

    “如今你死到临头,还敢还嘴!”张顺又向护卫士卒喊道,“一路上,此僚视你们如猪狗一般,直管大骂催促,有何恩与耶?饥荒之时,他尚不舍得与你们粮食吃,只是此刻需要尔等卖命,才予以一顿饭食。”

    “皇帝尚且不差饿兵,尔其性命何等贱也?若想活命,便捉了那老贼交付与我,不然一会打起来,刀枪无眼,伤的可是自家性命!”

    “即使命好,侥幸保的性命。与我为敌,还让我记挂往日的恩情吗?”张顺声色俱厉道。

    正在张顺威逼利诱之时,突然听到大殿里传来一阵打斗声。过来一会儿,只见抵挡自己的车夫士卒轰然散开。却是上午与自己言语的一个小旗张武浩带领几个士卒押着钱夫子及其几个随从出来。

    张顺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转身对众饥民道:“午时三刻一到,正是杀贼祭祀之时。”

    钱夫子听了自知性命休矣,便破口大骂不已。张顺也不管他有没有骨气,姑且一棍将钱夫子打翻在地,然后对士卒护卫道:“你等先一人一刀,纳了投名状,再行计较。”

    那本来押着钱夫子的小旗张武浩,听了却是一愣,竟是没想到此人还有如此狠辣手段。他心中纵有万般心思也无可奈何,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得拿起刀来给个钱夫子一刀。钱夫子一时未有断气,只是惨叫辱骂不已。众车夫士卒也没人同情他,只是跟着张武浩,也依次为之。

    于是,张顺乃命令部分车夫士卒去吃刚刚做好的饭,余下之人维持秩序放粮,待吃饭吃饭之人吃完后再来换班。而放粮之时,无论老幼各给粮一斗。领粮之前,需先“纳了投名状”,方可领粮。

    领粮之人,有口袋的用口袋,有瓢盆的用瓢盆,什么都没有的则脱了衣衫,将粮食兜了起来。或有饥饿难耐的,这刚领到粮食,不管生熟,抓一把便塞在口中。

    如此这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粮食减少了大半,诸人才领取完毕。那钱夫子及其随从早已被人剁成了肉酱一般,黏黏糊糊的堆在祭祀大殿门口。

    且说众人得了粮,各自生火做饭不提,这饿的头晕眼花的张顺也好容易吃了顿饱饭,胃里暖暖的,有点昏昏欲睡。这时候却有三人前来拜见,张顺一看,却是之前那位健谈的老者、他的孙儿和一个背着大弓的壮士。

    那老者拱手一拜,问道:“小哥儿,不知如今你有何打算?”

    打算当然是有的,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次杀了人,只能带人逃亡了。前几日那被砍成肉泥的钱夫子说官军在泽路二州剿匪,理应是陕西农民军。张顺记得李自成便是陕西人,也理应在于其中。

    但是自己这一番鼓动,却没给自己带来任何助力,心中总是有些许失落。既然此老丈如此询问,当有所指,便回礼道:“老丈何以教我?”

    “老夫本是这孟津舟子,客多时送客,客少时捕鱼。年轻之时,喜好吃鱼头,本来姓赵,便被人唤作赵鱼头。”

    “孟津古地也,多逸闻。上则伏羲、黄帝、尧舜禹,下则两汉三国。村中老者常说:五百年有帝王出,帝王出则天地异象,风云际会。小老儿虽老,亦不曾见之。”

    “今日见到小哥儿,方知这天地自有定理,王者自有命数。今日黄河决堤,河水滔滔,此水龙也。吾不知其何来,其何往也。唯有朱氏尚红,乃是火德,此主火德当衰也。”

    “而今,君所立之土,则水龙避之,土龙佑之。此非光武之功,乃君之命数也。光武之汉,乃是火德。水能灭火,不能为火所灭。盖因君乃土德而已,火烬余土,正合为君应之。”

    “赵老丈,你这是封建迷信,不可信之!”张顺本道这老者有何言辞,结果又是这么一套,不过这次张顺自己心里都开始有点吃不准了,这后世明亡清兴,这满清这正是水德,以水代火,莫非此乃天意耶?

    张顺只得解释道:“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是自然之理也。”

    “方其贼寇汹汹,乱于陕山之地。此主明亡也。君又以土德而兴,有大恩于众人,活灾民数千。以此观之,陕、山之地灾民更不计其数矣,此皆君之兵卒也。明将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君其有意乎?”赵鱼头也不接话,继续说道。

    废话,我当然有意了,可是这事儿怎么操作呢?反正已经准备做造反的勾当了,声势越大越好,张顺也不遮遮掩掩了,诚信请教道:“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吾之文王也!”赵鱼头听了高高兴兴带着孙子给张顺磕了三个头,张顺虽然有些不习惯,也默许了。

    “吾有三策以献主公!”赵鱼头兴奋的说道。

    “第一策编伍卒。五人一伍,十人一什,百人一伯,此古法也。打仗和打架不同,若无编制,顷刻而散,不可用也。再造金鼓锦旗,选青壮,淘汰老弱妇女,如此军队可成。”

    “奈何老弱?何人愿意随吾起兵也?”这一点张顺也想到了,就是不知道怎么把把老弱留下,怎么能够让大家愿意卖命给自己。

    “此乃第二策,攻城策也。此次所得粮食虽多,奈何食之众,恐怕剩余也不太多了吧?乱世之中,粮食最重。吾久居于此,知孟津县有孟津仓。待洪水稍退,君可带伍卒而攻之,尽取其粮。若有愿从军者,给家属粮食数斗,其老弱得其生,君得其伍卒也。”

    “真吾之姜太公也。”张顺听了大喜,因其吹嘘自己是周文王,自己也投桃报李,吹嘘他是姜子牙。

    果然“赵子牙”听了也是大喜,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君有周文王之贤,我却没姜太公之才。唯有效法先贤,从龙而已。”

    “这第三策便是渡河。这孟津地处交通要道,非王者之地。北有怀庆卫,南有洛阳卫,守无可守也。欲成大业,需渡河而北,去往山西。山西之地,表里山河,唐高祖李渊起家之所也,乃是帝王之基。”

    “吾今闻贼寇多流窜于此,正是浑水摸鱼之时也。”赵鱼头言毕而拜。这三策与张顺颇多相似之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也。

    张顺喜道:“吾不喜得军队伍卒,喜得吾之姜太公赵鱼头也。”

    二人相视而笑,君臣互得也。赵鱼头又给张顺引见道:“这里却有位壮士,听闻主公大名,特来投靠。”

    “此人绰号‘小岳飞’,又名张三百,能力挽强弓三百斤,声名威震洛阳城。”

    “吾得此猛将,犹如拥有千军万马!”此人二十三四年纪,有长的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猿臂狼腰,卖相极好,颇有古之赵子龙的风范。张顺见了乐的嘴都快合不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高帽子给他戴上。

    “此人同行马戏者,皆不知所踪,为小老儿所说,故而前来投靠主公。”啊?张顺听了半天,感情是个玩杂耍的?亏得自己还以为真来了岳飞这样的名将呢。

    不过,千金买马骨,更何况此人既然有一技之长,此时又是用人之际。若是自己用心培养,此人将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也。张顺便放下轻视之心,仍以国士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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