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马蹄踏过竹林间的官道,周边没有灯火,大雪纷飞的缘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英烈冢埋着十万余人,市井百姓自然觉得阴气过重,里面也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因此除了祠堂那边有官家的人看着,其他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

    因为夜晚出来办事,马侧挂的有火把锄头等物件,许不令点燃了一只火把,在竹海之间的石道上小跑着穿行。

    过来约莫用了半个时辰,腰间的小胳膊一直勒的紧紧的,背后暖和的不得了,如同靠在软棉花上。

    许不令本以为小满枝害羞不敢说话,快到地方了准备开口提醒一声,结果背后就传来了“呼~~~呼~~~~”的声音。

    得,睡着了,心比他还大。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倒感觉现在这情况,像是一个高冷女侠带着江湖混混,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马匹小跑绕过了英烈冢外的大祠堂,很快便来到了竹海角落的一块墓园。

    墓园和寻常的坟地一样,一座座坟丘整齐排列在其中,前方有墓碑和祭祀的石制香台,最后方的一座是刘猴儿的坟,前面还摆着祭祀用品,散落在地上的纸钱被雪面盖住了大部分。

    “满枝,别睡了。”

    “嗯……哦。”

    祝满枝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发觉自己竟然睡着后,便猛的清醒过来,脸色通红,跳下了马匹。

    许不令翻身下马,从马侧取下了锄头。祝满枝则在马策的布囊里取出了香火纸钱,先是跑到刘猴儿的坟前祭拜了一番。

    许不令提着锄头在墓园里寻找,此地埋了上千殉职的狼卫,按照殉职的时间排列,找起来并不麻烦。照着墓碑的卒年依次寻找下去,很快便找到了天巧营林阳的坟墓。

    因为是十年前死的,此地的坟堆都上了年月,林阳的坟上满是枯草碎枝,墓碑也沾了些泥水污迹,想来很久没有人祭拜过了。

    许不令不惧鬼神,但对死者起码的尊敬尚有,等祝满枝祭拜完刘猴儿后,从她手里取了三炷香点燃,插在了坟头前,又烧了点纸钱,才来到了坟堆之上。

    大雪潇潇,阴风阵阵。

    祝满枝其实有点害怕,而且刨人家坟从古至今都不是啥好事,她举着火把站在坟堆旁犹豫了下:“许公子,这个狼卫前辈会不会晚上找你算账去?”

    许不令举起的锄头一顿,偏过头道:“忘记我的混号了?”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鹰指散人?”

    “是小阎王。”

    许不令有些好笑的撇了她一眼,便开始掘土挖坟。

    祝满枝总觉得慎得慌,生怕钻出来个什么东西,只敢看着许不令,没话找话的道:

    “我听说书先生说,许公子十六岁的时候,单枪匹马跑到北齐的境内,杀了一百多个人,是不是真的?”

    许不令稍微回想了下,点了点头:

    “本想去北齐的都城看看,可惜关外就是沙漠,流寇横行,追杀了几天迷了路,就回去了。”

    “西凉漂亮不?”

    “嗯……接近西域和草原,没长安这么繁华,肯定也没江南漂亮……”

    祝满枝安静听着,想了想,又询问道:“市井间都在传闻有藩王想造反、朝廷想削藩,是不是真的啊?”

    这话就问的太莽撞了,一点避讳都不懂。

    不过许不令对此并不在意,认真回想了下,摇头轻笑:

    “我也不知道,大玥可不止一个藩王……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我父王和我一样入京求学,当今圣上也才及冠之龄,当时都在国子监的文曲苑读书,关系极好,还烧黄纸斩鸡头拜过把子……”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听说……肃王当年在京城很……很不拘一格?”

    许不令挥着锄头轻笑了两声:“何止是不拘一格,当年的长安,有‘京城四害’,你猜是那四害?”

    祝满枝勾了勾耳畔的发丝,讪讪摇头:“不知道。”

    “这京城四害,前三个是迎春楼的姑娘、龙吟阁的赌档、虎台街的江湖郎,沾之其一就麻烦不小,而第四害便是我父王,当年在京城那叫一个叱诧风云,搅的到处都是乌烟瘴气,谁碰谁倒霉。”

    “然后呢?”

    “然后……我父王就安然无恙的回封地继承了王位,比我厉害多了。”

    许不令有些自愧不如的摇了摇头,继续道:“后面的事儿就没听长辈说起过了……圣上继承大统,我父王继承王位,彼此便再也没一起喝过酒……直到十年前,东海陆家不服朝廷管束,圣上为了给震慑天下枭雄,下令肃王带兵平了东海陆家。”

    祝满枝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铁鹰猎鹿牵扯出来的,死了好多江湖人……东海陆家,是许世子外公家吧?”

    “是啊。”

    许不令声音平淡:“我父王领命带兵讨伐东海陆氏,虽然杀的血流成河,但最终留了手没屠族,不过传承千年的东海陆家还是就此一蹶不振,我娘也……”

    毕竟融合了记忆,许不令说道这里,心中本能一酸,竟是说不下去了,只剩下一声轻叹。

    记忆之中,肃王妃对许不令是真的好,好到许不令不敢去回想幼年的时光。

    祝满枝抿了抿嘴,也有点伤感,想了想:

    “那……王妃岂不是圣上害死的?”

    许不令摇了摇头,继续挖掘着坟墓:“这笔账很难算清楚。东海陆氏抗命在先,朝廷不平难以安天下,我父王是自己接下的圣旨,因为他不接,去平叛的就是距离最近的齐王。

    而后我父王虽然带兵去了东海陆家,但最后私自保下了陆氏一脉,只杀了陆家家主给朝廷交差……也就是我外公。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父王严格来说,违抗了皇命。”

    祝满枝紧紧蹙着眉头,算了半天,才小声道:“这笔账……确实不好算,朝廷结的是私仇,肃王抗的是皇命……怪不得会有藩王想造反、朝廷想削藩的传言。如果是江湖人,我倒觉得肃王做的对,很重情义。”

    “庙堂不是江湖,不讲情义。”

    许不令叹了口气:“所以了,‘藩王想要造反’‘朝廷想要削藩’的传言,没人知道真假,毕竟都有动机,很难不怀疑……”

    说话之间,锄头下方传来一声木头的闷响。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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