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众人安坐堂中,一番辞让后,还是让许宣坐了上首,左右依次是女献、灯儿、苏酥和红西月四人,姬弘毅则一人坐在许宣对面。

    如今李元化不请自来,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不由让众人心中都有些腻味。

    只是看许宣和女献并未露出不满之色,那名白衣公子又确实气度不凡,不似凡俗,众人这才按下心中不悦,但要搭话却是不能了。

    一时场中气氛不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呵呵,呵呵!”

    李元化见状干笑两声,挥手招过小二,指了指桌上酒菜,斥道:“你这狗才好不晓事,怎么用这些腌臜东西招待我家师妹,莫不是不想在这瓜州城里干了!”

    说罢,“啪”地一声,就将一枚令牌拍在桌面上。

    瓜州城地处边陲,又是军镇,能在这里开店的与西夏军多少也有些关系。

    若是平日,看到李元化这等来店里耍横的人物,说不得小二也要冷嘲热讽几句,但等他看清令牌上“一品堂”三个鎏金大字,心中不由便是一颤,忙收起心中不快,谄笑答应一声,便一溜小跑,自去找掌柜的去了。

    许宣和瞥了李元化一眼,心不由有些惊诧,说起来如今他已经与王不易一样都是太一宫一等道士,假假也是正五品的祠禄官,却从未如他这般张扬跋扈。

    姬弘毅见状,压低声音道:“一品堂与太一宫不同,自景灵宫、万寿观覆灭后,我们只是扶龙庭借龙脉之力修行,他们却是当年西夏立国之本,时至今日,依旧地位超然,一些声名事迹即便寻常贩夫走卒也能说上几件。”

    许宣恍然,这就如完颜谷截一般,将自己一身道行尽数与金国国运系在一起,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完颜谷截身死,金国国运必然大损,纵使君贤臣明,文武用命,至多也不过续命六七十年罢了。

    与寻常百姓不同,即便一个结成金丹的修士,都能坐享三百年寿数,更别说出神入化之辈了。

    自周朝以降,一代王朝至多不过三百年,试问哪个修士愿意将大道前程尽数系在人道王朝之上?

    1227年,蒙古灭夏,到时候一品堂这些修士只怕都要被拖累了……

    如今看来,与泰山、玄音、灵霄、六壬、乾元这些传承千年的大派相比,一品堂还真如同暴发户一般,纵使一时风光无两,到底仙路难求。

    许宣正思量间,小二已经端着各色菜肴,美酒果蔬流水般送了上来。

    掌柜的在一旁笑道:“大人见谅,方才确实不知几位客官竟是大人亲眷,多有怠慢。小店僻陋,比不得那些州府大城,只恐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贵人多多包涵!”

    见李元化瞧了瞧桌上菜肴、瓜果,又闻了闻壶中美酒,这才微微颔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掌柜生恐自己多话惹得这些贵人心烦,忙拱拱手退到一旁,小心伺候着。

    “公子,这‘白将军’乃是瓜州特产,与中原美酒滋味迥异,入口清香,回味绵延,颇有几分滋味。”

    说着,李元化拎起酒壶,先给白衣公子面前的白瓷杯满上,才给红西月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笑道:“红师妹,我们同敬公子一杯如何?”

    言罢,又对朝许宣拱拱手道:“几日不见,许道友看起来却是有些轻减了。”

    说着,才对姬弘毅道:“这位道友说得没错,一品堂既然以‘一品’自居,自然要行超品之事,似那些畏首畏尾,藏头露脚之辈,哪有我们一品堂逍遥快活,声名远播?”

    许宣与姬弘毅对视一眼,自然知道他话中所的“畏首畏尾”是谁,心中都有些不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而一边红西月低头看着桌上面前白瓷杯里果绿色的“白将军”,已经没了方才的忐忑,她生来聪明,自楼兰地宫之事后就猜到了女献身份,若真能抱稳了这条大腿,那才是真正的大道可期。如今李元化既然送上门来,岂不正是自己摆正位置,表明立场的大好时机?

    想到这,红西月不由盈盈一笑,左手拂袖,伸出两根如搪瓷般的手指端起酒杯,先朝白衣公子微微颔首示意,才对李元化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玉碗汾酒琥珀光,白酒要用犀角饮,高粱古酒青铜装。

    李师兄,‘白将军’虽好,但用这白瓷杯饮来,还是差了些滋味啊。”

    李元化见红西月一改往日冷言冷语模样,也是大喜,忙点头道:

    “师妹说得极是,这酒虽是白葡萄酿制,不似寻常葡萄酒那般色泽殷红诱人,但也要用夜光杯盛了才应景。”

    说罢,朝一旁掌柜呵道:“还在哪里瞧什么,赶快却找几只上好的夜光杯来,莫要搅扰了我师妹酒兴。”

    掌柜的闻言暗自叫苦,夜光杯乃是用墨玉、碧玉或者黄玉雕琢而成,壁薄如纸,价值不菲,他这小小客栈哪里用得起这等器皿?

    想要开口解释,又恐恶了面前这位一品堂的仙师,无奈之下,只能点头称是。

    正在这时,红西月抬手道:“好了,师兄也不必为难他了,便是真让他去寻,只怕也凑不成套。”

    从李师兄到师兄,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听在李元化耳中却感觉亲近了许多,忙道:“师妹说得及是!”

    说着就见红西月抬手往袖中一掏,摸出个尺余长的金角包边漆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八只碧绿似翠的酒杯和一个长颈酒壶。

    “这是我前些日子得的一套酒器,也算恰逢其会,八只酒杯刚好一人一只,我就借师兄美酒,先敬公子一杯了,只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红西月起身使了个法术,弹指间凝汽成水,将八只夜光杯一一洗过,再依次放在众人面前,双手持杯对坐在许宣身旁的白衣公子道。

    自从进了夜泊客栈,那名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白衣公子便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看着女献。

    如今红西月既然存了要表忠心的意思,自然要替许宣他们摸一摸这人的底细。

    见红西月发问,白衣公子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并不说话。

    李元化见状,看了白衣公子一眼,见他并无驳斥之意,才解释道:“师妹不知,白公子乃是昆仑山上修行的有道真仙。

    那日与师妹辞别后,为兄前往玉虚峰采药,亲眼看到公子弹指间就将漫天雷霆收入袖中。

    霎时间乌云尽收,云销雨霁,只余漫天青色霞光汇拢在两件宝物身上,让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噢?”红西月闻言面色不由一变。

    虽说结丹、凝婴、化神、飞升,甚至一些灵丹、法宝炼成时都有雷劫降临,但即便是威力最小的结丹雷劫,也不是修行之人能够轻松应对的,更遑论是将雷劫收入袖中了。

    以红西月的眼光看来,这位白公子一袭白衣,容貌俊秀,虽然不见半点灵光外泄,看不出修为深浅,就如一个普通富家公子一般,但却隐隐有股出尘飘逸的气息。

    红西月心中一动,疑惑道:“昆仑山玉虚峰?我也曾去过哪里,却不曾见过阁下。”

    李元化“哈哈”一笑:“昆仑山绵延数千里,乃是万山之祖、龙脉之源,纵使师妹修为不凡,又哪里能事事知晓。

    再说,公子既是不世出的隐世真仙,自然要有缘才能得见,否则,即便踏破铁鞋也不过缘木求鱼罢了。”

    红西月点点头,态度不自觉恭敬了几分:“那当真是师兄的缘法了,有白公子坐镇,一品堂必然能稳压太一宫一头了。”

    李元化闻言心情大好,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白公子,请!”红西月扬起白皙的脖颈,将杯中“白将军”一饮而尽。

    “白公子?”

    片刻后,见白衣公子依旧端坐不动,甚至看也不看桌上夜光杯一眼,红西月面上不由有些挂不住。

    低声唤了一声,白衣公子仍旧安坐如山。

    李元化讪讪一笑,举杯道:“师妹请坐,许是公子正在神游,前辈高人不能以常理度之,这杯酒我代公子饮了吧……”

    话音未落,只见白公子两片薄唇轻启,开口吐出四个字:“太阳真火?”

    “嗯?”

    李元化不解,还要再问,坐在许宣左侧的女献忽然摇头道:“能看出太阳真火,还算你有些见识,想不到如今世间还有你这等无垢真仙,当真是后生可畏!”

    “不对!”

    白公子眉头一蹙,双眼中放出两道精光:“不是太阳真火,难道……是至炎阳火?”

    说到这里,白公子面色微微一变,盯着女献的目光不由又郑重了几分。

    “传闻至炎阳火胎脱于太阳真火,霸道非常,易放难收,需以仙根道骨为基才能炼成。

    你周身火气如此精纯,若非身怀水属至宝,又有他以奇法助你压制火气,只怕方圆千里已经成了一片绝地,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

    “想不到倒是个识货的。”

    女献微微一笑,抬手指着客栈大门道:“念你修行不易,这时离开还能饶了你搅扰酒宴之罪。”

    “大胆!”

    李元化闻言大怒,虽然他也听出女献来头不小,但仗着白公子在身旁心中胆气便比往日壮了几分。

    当即抬手在桌案上一拍,起身喝道:“这里是西夏,哪里容得你如此冒犯我们一品堂大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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