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认真听着王岳的高论,他想了好半天,弄得王岳十分惶恐……这货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王岳想把重心放在讲学上面,其实是想建立一套新的体系,这件事情他一直在做……从有关圣贤和皇帝孰大,再到阳明公的三日宣讲,最后到他的兴学授课。

    这都是顺水推舟,或者说早有预谋。

    王岳要推动的是什么玩意,也不复杂……说穿了,就是在保证皇权的前提下,实现开明君治。

    有人或许要问了,难道不该把皇权关进笼子吗?

    开什么玩笑,皇帝还是天子呢,是百姓为子民,良心发现还会照顾一下,若是放出了那群魔鬼,百姓就真的变成鱼肉了。

    当然了,皇权泛滥,也是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才有阳明公讲做学问的出发点,才有王岳的进一步往前推……他们只要说服绝大多数人,形成强大的共识,就像是儒家士人集团一样,到了那时候,皇帝也没法跟他们抗衡。

    总体来说,就是要给大明换个“芯片”,从而让这个半老的机器焕发出第二春。

    王岳敢这些事情,说句不好听的,那也是处心积虑,其心可诛啊!

    鬼知道朱厚熜会不会炸锅,要是那样的话,他可就完蛋了。

    因此王岳格外担忧,生怕朱厚熜看出他的用心。

    足足等了半晌,这位皇帝陛下采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王岳。

    “那个……你行不?”

    王岳被说蒙了,什么行不行啊?

    朱厚熜认真补充道:“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连纸糊三阁老都不清楚,还上台讲学,万一丢了人,朕也没脸啊!”

    朱厚熜很认真拍着王岳的肩头,“你有这个心就好了,还是交给王阳明,王艮,或者让徐阶去讲也行啊!真的!朕怕你弄砸了,到时候哭鼻子,朕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王岳气得差点昏过去,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

    “陛下,要不要咱们打个赌!”

    “好啊,赌什么?”

    王岳想了想,“就赌这一桩娃娃亲!”

    “怎么讲?”

    “若是我赢了,等丫头十六岁之后,她有自己选择夫婿的机会!”

    朱厚熜眨巴眨巴眼睛,“那个王岳啊,你就这么瞧不起朕的儿子?”

    “那倒不是,只是单纯给孩子个选择,在一起过日子可不同别的事情,我已经就这样了,丫头这块,不能早早订下来!”

    朱厚熜思忖了半天,用力点头,“行啊,咱俩都是当爹的,我特别理解你,就这么办了吧!”

    从王家出来,朱厚熜就把儿子朱载基叫过来。

    “你给我听好了,往后务必要对你师妹好一点,要多在她身边晃荡,我就不信了。他王家的小白菜,还能逃出咱老朱家的手掌心!”朱厚熜切齿咬牙,发狠说道。

    而与此同时,王岳也抱着自家的丫头,欣然笑道:“你爹又把朱厚熜给耍了,那个蠢蛋啊,等你到十六岁,朱载基就二十出头了。太子能拖到二十岁之后大婚吗?完全不可能啊!你爹做了多大的牺牲知道不?我连国丈都不做了。全都是为了丫头你啊!还不给爹笑一个!”

    王家丫头果然很给力,熟睡之中,还赏了她爹一泡热腾腾的……尿!

    ……

    “真是稀奇啊!抚远伯居然要登坛讲学了。”

    上至内阁六部,下至贩夫走卒,全都被惊动了。

    过去在王岳身上,有太多的标签,什么天子宠臣啊,当世名将啊,争斗高手啊……唯独没有学术地位。

    这也不奇怪,像王阳明那样,立德、立功、立言的不朽圣人,才是稀罕货,两千年的历史中,都为数不多。

    其实这个道理不难理解,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

    或者是朝堂,或者是江湖……二者很难兼顾,非要玩跨界,只会扯坏了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很多官吏他们不是没有著作的。

    就拿那些翰林来说,修实录,修前朝史书,起居注……忙起来绝对要命。

    只不过修这些东西,显然不如写鹅鹅鹅的诗人,更容易后世扬名……王岳就有这么个感觉,貌似在前世做古文的时候,如果弄不明白什么意思,就说怀才不遇,总能蒙上三五分,貌似中国的统治者都是瞎子,中国的文人都是满肚子委屈……后来王岳才弄明白,有些人的确是无才可遇,而更大的可能是幸存者偏差。

    光是选那些颇有名气的在野士人……既然都没混进朝堂,怀才不遇,也就顺理成章了。

    反正吧,说来说去,都是王岳要跨界。

    “那个元辅,我没有别的意思,令师到底行不行啊?”翟銮好奇问道。

    张孚敬翻了翻眼皮,“他要是不行,无能拜师吗!放心吧,等着涨学问吧!”

    好容易把翟銮打发走,张孚敬一低头,就翻出了一份讲义,啥也别说了,给师父送去吧,别让他丢人!

    接到了张璁的礼物,王岳鼻子都气歪了,在他手边,还有三份……分别是孙交的,杨一清的,还有王艮的!

    奶奶的,瞧不起人是不是?

    你们等着瞧,我非要把你们的脸都扇肿了!

    就在这一片质疑的目光中,王岳当真登台了。

    这一次的讲学,选在了国子监,背靠着三棵古槐树,面对着上千人,王岳侃侃而谈。

    “我今天很想聊的一个话题,那就是我们的国家是怎么来的。”

    王岳一开口,就吓死了一群人,包括几位弟子,都面面相觑,师父啊,这题目太大了,咱换一个行不?

    “按照我们的史书,大禹治水之后,才出现了父子相传的王朝……夏商周,也就是历代圣贤推崇的三代之治,认为那是治理的巅峰,君贤臣忠,国泰民安,物阜民丰……这一切的.asxs.就是大禹治水,正是这一事件,奠定了华夏文脉,道统传承。那我们不妨想一想,为什么大禹治水来得这么重要呢?”

    “依我看来,治水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对河流走向,山川地形,有着详细的了解……还要能够组织起庞大数量的民夫,大家协调一致,开山挖渠,疏通水路,这才有了大禹治水的成功。”

    “我再举个例子,蒙古人何以建国,横扫天下呢?是因为金国压榨,不断推行减丁政策,蒙古人起兵灭金,而后不断南征北战,打出了偌大的江山。”

    “对比这二者,就要破题,我们的家国天下,来自于彼此的团结合作。我们的管理方法,来自于共同治理水患,各司其职,分工合作。我们和那些基于争斗,掠夺而形成的国家完全不同。”

    “在治水过程中,我们的百姓和组织治水的首领,形成了一种合作的关系,就像是一种约定……这些或明或暗的规则,构成了组织国家的基础。华夏之所以为华夏,便是源于此!”

    ……

    王岳不紧不慢,声音充满了吸引力。

    下面听的人,完全是目瞪口呆,惊掉下巴!

    乖乖,这是王岳能说出来的?

    这也太高大上了吧?

    尤其是张孚敬,更是老脸通红。

    师父就是师父啊!

    他这是班门弄斧。

    随着王岳讲述深入,张孚敬突然有种明悟,阳明公在兖州的讲学,根本只是开个头儿罢了,精华在师父这里!

    “从大禹治水来看,君父和百姓之间,是存在一种托付关系的,这也是后世明君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国家不光是治水一件事,因此夏朝建立之后,逐渐出现了一个阶层,就是士!士人上佐天子,下抚百姓……那士人该怎么做呢?能不能欺上瞒下呢?很显然,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经过不断的争论,主张仁政,奉行王道的儒家胜出,儒家的想法,就成了绝大多数官吏的共同看法,成为了大家的共识。”

    “我在这里想说的是,儒家的纲常道理,并非是天然存在,也并非是高高在上,凌驾一切……这些道理规则,是经过三代的经验,又经过了诸子百家的争论,最后才确定下来的。”

    “同样的,自秦汉以来,近两千年,我们的儒士都鲜有突破,反而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几乎背离了儒家的本意初衷。”

    “孔夫子、孟夫子,都曾经周游列国,见识民间疾苦,了解百姓所思所想……可如今的士人,只是沉溺两千年前的书本,既不知道天下的变化,也不知道百姓的疾苦……反而胆大包天,不但把自己置于百姓之上,居然将道统看得比君父还重,如此读书人,着实欺师灭祖,无君无父!”

    “所以,仆以为,真正的士人,就该像当年探索治理水患的大禹一般,去了解民生疾苦,去研究真正解决问题的学问,你们对待君父要忠,对待百姓要义,要把自己置身百姓之下……农工商,皆有产出。唯独士人,受人供养,却高高在上,岂不是可笑……”

    王岳所讲的这些内容,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想慢也不行了,结合之前阳明公所讲,一门全新的学问,冉冉升起,王岳的学术地位,也就扶摇直上,一日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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