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喧哗声中,出使的队伍起程了。

    送行的人比料想中多出不少,热闹非常。

    鞭炮从队伍刚迈步就一直放到了京都城外,一路上经过的大街就好像被胭脂染过色一般红艳艳的。

    京都已经从之前先帝大丧中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谢朝华坐在车里从最繁华的大街上经过,两边客商云集,家家生意都热火朝天。只是雪天下的皇城却显得有些沉沉的,似乎再如何繁华热闹总也驱赶不掉那曾笼罩着的灰蒙蒙阴霾。

    谢朝华挑帘朝外看,肖睿也在这送行的队伍之中,只是他乘坐的轿子被队伍鲜红的旗帜掩盖,即便知道他在队伍的哪头,却也看不清那顶青黑色的朴素轿子。

    她原本对于京都就没有任何依恋与不舍,也从来不想回到这里,不过今天的离开,谢朝华心里不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感到沉甸甸的,有些透不过气。

    出使的圣旨下来后,肖睿都没有再找过谢朝华,甚至让谢朝华回谢家去住,而离开的时候,谢朝华自然是从谢府出的门,只在同众人寒暄道别时与肖睿打了个照面。

    肖睿在送别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注目,即便他穿着素的有些过头,却依然难掩他与生俱来令人仰叹的容姿。他气定神闲地站在人群中,眼光灼灼地看着谢朝华,“在楼南若是有什么事情,那边自会有人接应。”肖睿又轻声说了一句。

    谢朝华瞟了他一眼,“是。”对于肖睿这话她心知肚明,明白自己若真是出了事情。肖睿安插在楼南的人一定会来接应,只是同样的。若是她稍有异动,这接应之人怕也就成了阎罗殿催命之人了。

    肖睿看向谢朝华的眼神有些古怪。过了会儿,淡淡地说了句:“敬候佳音。”

    谢朝华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嘴里的佳音指的当然不是与楼南修好,而是之前自己为了表明立场跟他说的那件事情——唯独在楼南才能办成的事情。

    她回了一个适当的微笑:“多谢王爷吉言。”

    然后她在一堆人的簇拥下登上了车,香车帘帐垂下,遮住了她的身影,也遮住了所有投向她的各种探究、好奇、审视的目光……

    从京都到楼南最方便快捷的当属走水路,尤其汜水这几年治理颇见成效,加上此行本就时间紧迫。故而出了城没多久使团便弃车登舟而行。

    谢朝华与韩琅文是分开乘坐两艘船,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一路上别说谈话,连面都见不上,这倒是让谢朝华微微松了口气,只因她一直不知如今该用怎样的姿态来面对韩琅文,可内心又隐约有些微失落。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不孝女自辞别之后已有月余。鸿雁传书遥寄情,不知母亲大人一切可还安好?冬日已至。虽母亲那边偏于南方,也需注意保暖。女儿一切也都安好,请母亲放心。此番随韩大人一同出使楼南,到了那里有妹妹朝容照看。圣上也以将一切安排妥当,请母亲勿念。

    出门之时,京都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女儿突然想起以前在建水,冬日极少下雪。偶有雪天,母亲便会早早起来。将梅花上的雪收于坛中埋于树下,来年开春,柳絮轻扬下,煮一壶香茗,甚为惬意。思及此,更加分外想念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写到这,谢朝华停下笔。

    望向窗外,江面一片萧索残冬景象,残雪未融,枯草摇曳。只远远见一只黑身红嘴的鸟儿在岸边扑腾,羽毛被冬日阳光照着,折射出奇异的蓝绿色光彩。

    她叹息一声,此时此刻怕也只有鸟兽才能体会到安详快来吧。

    突然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一下子被推开,随行的小丫鬟喘着气道:“小姐,韩大人出事了!”

    谢朝华手里握着的笔滑落而下,在裙子上蹭下一摊墨迹。

    “怎么回事,好好说,说清楚点。”一旁的翠儿冷声喝道。

    那丫鬟道:“据说韩大人在工地上辈石头砸到了脚,传回来的消息说是骨头断了。”

    谢朝华先是松了口气,没有出人命就好,可紧接着眉头便皱了起来,虽然庆幸,可这节骨眼上韩琅文突然受了伤,总是有点蹊跷。

    唉,不过要怪也怪他到底是不安分老老实实做这出使大臣所致。

    白天舟行江上,韩琅文不知如何就是从江面的水位看出了问题,说是晚上靠岸之后要去巡视一下这里的河堤,旁人劝说无用,他执意前往,说是反正晚上靠岸时他再去,绝耽搁不了行程的,大家也就没话好说了,何况这一行他的官阶最大。

    谢朝华也不耽搁,连忙带着翠儿就去探视,韩琅文因为断骨不能挪动,人眼下就被安置在河堤附近的一处官员别院中。

    到了那边,早有当地的官员迎了出来:“谢小姐,有失远迎……”

    谢朝华行礼后忙问:“韩大人怎么样?”

    那人连忙道:“小姐放心,韩大人一切安好。当下韩大人一受伤,下官便立刻快马请来了远近闻名的接骨好手李大夫来为韩大人整治,那人可是出了门的……”

    “谢小姐!”一名家丁这时候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到了近前,谢朝华认出来这是韩琅文的近身小厮,韩兴。

    谢朝华庆幸他来的真是时候,连忙与那官员告辞后虽韩兴走了。

    “你家公子现如今怎么样?”谢朝华与他熟稔,说话就随便一些了。

    谢朝华不问还好,才一开口韩兴就抱怨起来:“小姐啊,你问起这个来,小的就一肚子不痛快。今天见到小姐可真是不吐不快了。你说我们公子,如今好歹也是四品的京官了。可还跟以前那么不要命的吃苦操劳的。小的看别的官员都好吃好喝,就他还是一个劲地喜欢往工地上跑。如今好歹是个大使了吧,却还不消停,你说那石头落就落呗,他却偏偏要去推那民夫一把,结果害得自己脚给砸到了。”

    谢朝华皱眉,“你也不好好看顾着点你们家公子。”她自己都不察觉语气里多了些怨气。

    韩兴立刻叫起来:“哎呦小姐,这可怪不到小人头上。小的也是天天劝公子少操劳一些,多注意身子,可是我们家公子哪次肯听小人的。”

    谢朝华忍不住笑了笑。轻声说:“我信,你们家公子他就是这脾气。”

    见到韩琅文时,他正埋头看图,听见有人进来,头也没抬,说:“再点盏灯过来,有些暗。”

    谢朝华暗笑,默默拿了盏灯过去,韩琅文感觉有些异样。抬起头,看见她,瞪大眼睛:“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过来了?”惊讶之下。说话便少了白天的拘束。

    谢朝华瞟了一眼他绑的严严实实的腿,心里不由得有些怨气上来,道:“我不能来吗?”

    在这远离京都的夜里。好像很多东西都被搁在了一旁,而两人之前的隔阂一时间好似也被江风吹淡了不少。

    “就是一点小伤。定是下人们将事情夸大了。”韩琅文讪讪一笑。

    谢朝华在一旁坐下,“你也太不小心了。眼下什么情况。这要是给圣上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治你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呢。”

    韩琅文正要说话,翠儿这会儿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韩大人,我们小姐可是一得知你受了伤,立马就赶了过来。”

    谢朝华暗暗瞪了翠儿一眼,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韩琅文冲谢朝华一笑,“让你担心了。”

    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明明清冷的嗓音却令谢朝华听着不由得耳根有些发热,她故意板起脸道:“眼下你受了伤,之后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路上再不许随便离开去干这些事情了。”

    韩琅文听了这话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可看谢朝华一脸的固执,便退让了,道:“好吧,一切都听小姐安排。”

    这回答照说谢朝华听了应该满意,可她心却突突直跳,脸颊不由得就觉得燥热起来,她站起身故意显得很自然一般的转过身,背对着韩琅文,对着翠儿韩兴一本正经地吩咐着:“翠儿,你先把这床上的图纸都给收拾了。病人就该有养病的样子,明天问过大夫注意事项之后就回船上去。韩兴,你吩咐下去,让人准备准备。”

    翠儿神色古怪地瞅了眼谢朝华,然后立马就开始收拾那些图纸,韩琅文抬了抬手却又放了下去,只是在一旁苦笑地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如今知道你赶过来原是因为逮到机会可以整治我一番的,是不是?我此番真是错了还不行吗?”

    “你这腿到底是怎么搞的?别人不知道你此番重任在身,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谢朝华没好气地说。

    原来如此。

    “韩兴,要你多嘴。”韩琅文冷着脸道。

    韩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喃喃道:“本来就是,公子也不为自己想想,何况我看那民夫转过头也不记得公子的好来。”

    韩琅文听了这话有些不悦:“韩兴,我早说过了,做人不能这么斤斤计较。”

    “好了。”谢朝华打断他们主仆,“韩兴,快去准备吧。”她转而扬声,颇有些拿腔拿调地道:“韩公子,你把药喝了,也该睡了。”

    “呃……我还不太困。”韩琅文说的犹豫。

    “不困也要睡,病人需要多休息。”谢朝华的语气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韩琅文只能投降,“是,遵命。”

    谢朝华一时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转身出去亲自监督去了。

    韩琅文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倩影,嘴角微微上扬。

    ***

    又一张粉红,感谢睿睫小玉童鞋,尧真的受宠若惊,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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