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方向,火光冲天。

    虽然看不到现场的情况,但吕忠肃却已猜了个十之七八,此时的他,颓然地坐倒在地,他的心中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完了”。

    苏游站在吕忠肃的身边,难以置信地看着码头方向传来的冲天火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吕忠肃艰难地站了起来,神色坚定地说道,“不行,我要去那看看,我跟张家船行的人没完。”

    吕笙却一下抱住了他,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父亲”。

    苏游拍了拍吕忠肃的肩膀,凄然笑道,“事已至此,去又何用?况且烧船的人并不一定就是船行的人干的。”

    “可那是我半生的心血!无论是谁做的,我都跟他没完。”吕忠肃怒气冲冲地挣脱了苏游的手,有些踉跄地往门口走去。

    三个月前,吕忠肃的船在这个码头被张家船行的人全部凿沉;三个月后的今天,还是在这个码头,他的船再次遭遇**。——不管是谁,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再次一无所有了。

    年轻人犹可东山再起,但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怎能再一再二?

    吕忠肃虎目中的泪水已经悄然滑落到脸颊上,泪水流过他有些干裂的皮肤渗进肉中,竟有一种火辣辣的痛。

    吕忠肃毅然决然地拉开了房门,但门外却站了几十个一直追随着他的兄弟。

    “老大”他们的呼声中都带着哭腔,正是兔死狐悲之状,何尝不是哀兵必神之时?

    吕忠肃大手一挥,虽然他身材短小,却一下爆发出了无限的战意,“走,咱们去救船去。”

    “吕老大,听我一言如何?”苏游再次拉住了吕忠肃,沉声喊道。

    吕忠肃却头也不回地应道,“若是劝我别去码头的话,最好就烂在你的肚子里?”

    “这大半夜的,你们爬城墙出去?即便你们到得码头,又能救回那些被烧掉的船?”苏游问完这两个问题,便把抓住吕忠肃的手放了下来,又保证道,“但我却可以让你重新拥有一个船队。”

    吕忠肃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苏游的两个问题问得他终于回过了头来,随即死死地盯着苏游问道,“你凭什么能还我一个船队?”

    “就凭我在县衙时说过你们是我的人。”苏游斩钉截铁地说完这话后,又举起了手中的剑道,“若那还不够的话,还有我手中的剑。”

    吕忠肃身后的几十号人听了苏游的话都有些不解,他们对苏游是官府众人倒是没什么怀疑的,却也没想到他身居高位,不过,他们现在多半还是这心理,“凭他的剑?他是剑仙不成?”

    若他们知道苏游手中的是天子剑的话,或许他们不会怀疑苏游,比如此刻的吕忠肃。

    吕忠肃听了苏游的话后,却是眼前一亮,苏游这三品大员的船谁敢烧?

    如果苏游出手的话,或许张家船行什么的也只能低头认怂吧?

    “那我便再信你一次。”吕忠肃点了点头,低声地对苏游说完这话后便又转过身来,对那些满脸不解的兄弟们沉声道,“咱们此时也没法出城,这事明天再说吧,也累了大半天了,诸位先回去休息吧。”

    凭着往日的威望,群情的愤怒顿时被吕忠肃压了下来,他们虽有不解,他们虽有不甘,却还是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游看着吕忠肃,轻笑道,“还好你们船上的货在梁郡都卸了下来,要不张信这回可要大出血了。”

    吕忠肃自然听出了苏游话中之意,不管怎么说,苏游的船在彭城辖制内出了事,这事总还是要落到张信头上的。——无论这事是张氏船队做的,还是官府做的,结果都是一样。

    吕忠肃由此猜出了苏游的思路,心情也放松了不少,脸上还难得出现了些笑容,“到时候张信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苏游看着吕忠肃宽怀,点头道,“好了,前辈回去休息吧,咱们明天去彭城找张信!”

    明天很快变成了今天。

    十二月二十的天气,又是晴朗的天。

    苏游等人一大早便出了城门,到得码头时,果然发现吕忠肃的二十多条船早被烧得一条都不剩了。

    吕忠肃父子以及身后的一百多人看着船被烧光后的废墟,心中都是异常地难受,毕竟这些船都是他们亲手打造的;打造这些船只虽然只用三个月,却承载着他们毕生的希望。

    苏游自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想要安慰他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尴尬之季,却听王伯当赶回来报告道,“先生,刚才靠岸的几条船答应载咱们到彭城去,只是他们的都是货船。”

    苏游点了点头,笑道,“咱们没坐过货船?多给他们船费,让他们撑得快一些。”

    王伯当应诺而去,盏茶功夫之后,众人开始井然有序地上船。

    苏游雇的几艘船往彭城进发之时,正是彭城码头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千余名劳工不停地来回搬运粮食上船,翟让和其他普通劳工一样,也同样要参与搬运粮食挣钱。

    翟让正用毛巾擦汗之际,却闻得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便见尘土飞扬。

    看着近千的军马承扇形把码头包围了起来,翟让有些不解地想道,“这些官军一大早的来这码头干嘛呢?”

    翟让正在愣神之际,却听一个与自己要好的小兄弟急声道,“翟大哥,你快走!他们肯定是来抓我们的!”

    翟让吃了一惊,随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当然也想到了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了,其实当初那些愤怒的伙伴们杀完人的时候他也想过杀了县令灭口的,但他毕竟还是心太软了。

    “我若走了,你们怎么办?”翟让随即又想到了自己逃跑的后果,逃跑的心思也一时摇摆起来。

    “法不责众,但你是头领啊,他们只要抓不着你又能对我们如何?我们死不承认也就罢了!”那小兄弟也是情急,一脚便把翟让踹入了河中。

    翟让刚才还是大汗淋漓,入得水中后差点就被冻得抽起筋来,可他也知踹自己那兄弟是好意,于是直往河中潜去。

    此时码头上的千多官兵已经对劳工们形成了合围,当先一员武将长刀一挥,下令道,“贼首翟让何在?”

    劳工们都是一脸茫然,场中一时安静下来,都是无声地摇头。

    领头武将显然也想过翟让不会轻易就擒,不然也不会带这么人来了,于是接着喊道,“统统抱头跪下,敢违抗抓捕者格杀勿论!”

    面对近千的官军,手无寸铁的劳工与他们虽然人数相当,终是因为少了一个灵魂人物而陷入了死寂。

    领头武将显然也陷入了两难之中,抓不到翟让怎么收兵?若是就这么放了这些人话,又该如何交代?

    翟让第一次冒出水面的时候,正是领头武将出言要搜捕他的时候,他当然听不到武将的喝问;那时候他极度害怕自己一冒头就会被人发现,可他脑袋露出水面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全是各种被火烧过的木板?

    翟让没有心思去细想这些大大小小被烧过的木板残骸从何而来,他只想尽快地游到对岸,然后找个草丛还是什么的躲起来才好。

    当翟让第三次露出水面时,却看到眼前有一艘货船冲了过来,他刚想再次入水时,却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被人沟住了。

    “官军连水上也都布控了?”翟让心中只有这悲哀的念头,想要脱钩而去时,却早被抓上了船来。

    翟让情知难逃一死,索性就此装死。

    翟让躺在地上,感觉有个人围着自己走了半圈,又莫名地说道,“这是个死人?难道是昨天咱们船上还有人?”

    “翟让?”一个翟让有些熟悉的声音惊叫了起来,这使得他慢慢张开了眼睛;出现在翟让眼前的人正是吕忠肃,而这艘船正是苏游雇来的船之一。

    翟让看到眼前之人是故人而非官军时,身上终于发抖起来,口中也颤声道,“吕叔?”

    苏游看着翟让,不由得点了点头,这翟让真不简单啊,明明冷得就要真晕死过去了,却还能凭毅力忍住身上的感觉。

    吕忠肃赶紧帮翟让脱下湿衣服,又命人去拿摊子,随后才指着苏游道,“这是当朝御史大夫,苏御史。”

    “罪民翟让见过苏御史,既然苏御史已经抓住了罪民,请务必要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谁说我是要抓你的?你以为我是和码头上那些人一伙的?”苏游问完这话,又下令道,“吕前辈你先帮这厮乔装改扮一下,不要让人认出他来;其他人等,随本官下船。”

    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苏游的船已经靠近了码头。

    苏游正要跨下船时,码头上的几个守卫官兵却跑过来大声道,“彭城郡都尉宋将军在此办案,闲杂人等此刻请勿上岸。”

    闲杂人等?

    苏游尚未答话,吕忠肃已经高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当朝御史大夫兼东南经略使,还不叫你们的长官赶紧滚过来迎接?”

    几个小兵冷不防被吕忠肃骂了个狗血淋头,看吕忠肃的气势,又不似做伪。

    再看苏游时,苏游拿出了腰牌晃了一下,之后又举起了剑,冷声道,“这是天子剑,可先斩后奏。”

    几个小兵哪还再敢怀疑?于是苏游的人陆陆续续地下了码头。

    彭城郡都尉宋将军,也就是刚才那个官军头领,此时也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而来,脸上尽是战战兢兢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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