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整。

    冬青街西北方二十二公里外,创读集团总部大厦三层。

    刚刚散会的起航中文网编辑们,正快步奔向工位,根本来不及吐槽周末加班的事情。

    没办法,忙了一整天,现在才有时间审稿。

    这一层,是起航中文网的核心所在,45位责任编辑通通在此办公。

    他们将从发表到完本,负责一本小说的生老病死。

    任何一部作品,只要成功在网站发表,便会即刻进入他们的交叉审稿库。

    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通览小说,并决定是否签下。

    每位编辑,每个月的签约名额都是有限的,必须用在刀刃上。

    对他们来说,任何一本新书,无论文笔、节奏、卖点,潮流,潜力,影视改编……

    只要有一点足够出色,便可脱颖而出。

    基于这个标准完成速览后,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有三。

    1:与作者沟通,签下这部作品。

    2:放弃这部作品,也许其他编辑会看中。

    3:表示鼓励,继续观察。

    看上去这个工作并不难。

    但实际上,编辑们每天只有1到3个小时能分配给审稿。

    而每天分配给他们的新书则在100到300之间。

    这也就意味,编辑判断一部小说生死的时间——

    只有不到一分钟。

    真相总是如此残忍。

    一位作者往往需要呕心沥血几周,甚至几个月,才能写出一个几万字的开篇。

    而在这里,判他死刑,只需要几十秒。

    但这绝不意味着编辑们都在囫囵吞枣。

    相反,历经多年锤炼,目睹过成千上万部作品的他们,的确只需要30秒就足以判断90%作品的未来了。

    大浪淘沙,被淘去的沙,总是相似的。

    或是文笔稀烂,目标模糊。

    或是结构松散,不知所云。

    但凡有那么一丝丝的闪光点,他们也一定能看到,然后再给它30秒。

    除此之外,交叉审稿的机制也尽最大可能,避免了真金漏网。

    十年前,起航的编辑也许真的会漏掉佳作。

    但现在,这个概率已无限趋近于零。

    此外,精明的管理者还将他们分成了十个大组,相互竞争。

    这也就意味着,每位编辑都必须尽可能早,尽可能多地完成审稿工作,不然优秀的作品就都被别的组抢走了。

    这也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什么不约而同地打开审稿后台了。

    当然,编辑部里也是充满人情味的,总不至于真的争分夺秒,头破血流。

    虽然都要审稿,该哔哔的还是要哔哔。

    “矮油!《神鬼八荒》首日订阅11000?‘爱吃鱼’这次翻身了啊。”

    “别提首订了,我拼命排推荐给资源的《诅咒再临》首订只有1400,主编脸都青了……”

    “你慌个毛,手下有《至尊赘婿》和《龙王大陆》,躺着都能完成kpi了!”

    “这些明年初都要完本的,再不挖出新作我就无了。”

    各种闲谈中,一个微胖的中年眼镜男端着刚刚泡上的绿茶,很小心地坐到了工位上。

    落座的同时,他不自觉地发出了用力过后放松的声音。

    “啊——”

    人到中年就是这样,做个蹲起都要费很大力气,不自觉地就要“啊——”一下。

    但其实李格非也才不过31岁,只是看上去比较老成罢了。

    老成的原因是,他明明肚子很大还要把把白衬衫塞到裤子里,明明脑袋很圆还要梳大背头,明明脸很大还要戴小眼镜。

    所以同事叫他“安西教练”,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正好,编辑行走江湖都是用花名的,他于是干脆就叫“安西”了。

    如今,安西已经入职5年,从实习编辑做到了责任编辑,成绩不能说斐然,但绝对不会错过佳作,非要排名的话,45位责编中他自信有前5的水平。

    只是,编辑的成绩如何,并不只看水平。

    碰到佳作这种事,九分缘分,一分执着。

    所以李格非通常也不抢时间,都是先泡好茶,边喝边看。

    肚子温过后,他才握着鼠标点开了审稿后台。

    待阅新书:257。

    挺大的数字,一点点来吧。

    按照惯例,李格非优先选出了“签约作家”的作品。

    就像警察碰到案件会先考虑有前科的惯犯一样,编辑也会优先考虑有过签约经历的作者。

    如此一筛,还有88本。

    接下来,按小说类型排列。

    最传统的玄幻和奇幻类别,新书永远是最多的。

    这两类书写作门槛低,也不需要什么储备,每个人都会觉得“我上我也行”,就此导致出佳作的比例很低。

    放最后看吧。

    仙侠这两年持续走高,优先浏览。

    历史一直很稳健,写作门槛也高,佳作比例可期,第二个看。

    都市和科幻虽然称得上热门,但都已过了巅峰期了,作品质量良莠不齐,第三个看。

    轻小说才是现在的潮流,但估计同事们都在抢着看,随缘吧。

    游戏和悬疑,两个偶尔会蹦出佳作的门类,随缘随缘。

    武侠军事体育……嗯,这是三个随时有可能被合并的频道。

    至于短篇……因为太过冷门,大多数人想找都找不到这个频道。

    对起航而言,短篇小说就像独立电影一样,几乎无法带来任何利润,纯粹是在鼓励和挖掘新人,顺便为“文艺向”作品留一个栖身之地。

    即便与市作协联合举办了征文活动,今天发表短篇新书的“签约作家”也只有一位。

    李格非纵览全局后,轻抿了口茶,从仙侠开始,按照字数排列展开了审稿——

    《聊斋大剑仙》

    聊斋修仙可以写,但文笔太烂了,用词一塌糊涂,都聊斋了还一口一个“你大爷”,一口一个“纳尼”,别说读者,编辑看了都想骂人。

    27秒,pass。

    《仙子养成攻略》

    仙侠世界养闺女的想法称得上有趣,但这本书的写法极其无聊,寡淡得像是念经。

    抱歉同学,你不是这块料。

    39秒,pass。

    《我有仙侠修改器》

    这个人想写小白爽文,但根本不懂什么叫铺垫,更别提节奏了,上来就是一通轻佻无厘头的乱杀。

    再多学习学习名作吧。

    16秒,pass。

    《封神榜从签到开始》

    嗯……虽然是人人喊打的“签到就变强”爽文,但文风很成熟,第一章末尾就塑造了不错的期待感,穿越成哮天犬虽然有些不稳,但也是趣味所在,值得试试。

    2分05秒,决定签约。

    李格非刚刚点下“发送签约邀请”,一个讨厌的提示就弹了出来。

    邀请失败

    已有至少两位编辑向该作品发出签约邀请。

    “唉……”

    李格非叹了口气。

    老子都避开轻小说了,何苦呢。

    这年头签个书都内卷起来了。

    烦死了,今天干脆就从最冷门的开始看吧。

    于是,在他反向排列书库后,一本名为《东京剧本杀》的作品瞬间排到了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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