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明醒来时,已经日期上三杆,刺眼的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窗户射在床上,把毯子都烤得有点发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才发现回到了油麻地娟子的公寓,趿着人字拖走出卧室,面若桃花的娟子正坐在餐桌旁吃面条。

    “醒了?赶紧洗漱,曾叔都打了三个电话过来,好象有急事。”

    等孙子明洗漱好,娟子已经煮好了面条,地道的家乡品味,红通通的干辣椒浮了一层。稀里呼噜地开吃,孙子明这才想起,三哥和二舅哥他们来。

    娟子气呼呼道:“他们去了光仔那,肯定又是去干坏事,亏得我二嫂还那么信任三哥。”

    这话孙子明是不敢接口的,自己比他俩干得还更过分,小老婆都带到家里来了。幸好救命的电话来得快,又是曾叔的。

    孙子明一边扒拉着面条,一边回答道:“好的,我立刻去嘉禾。”

    ……

    半个小时后,孙子明到了嘉禾公司,正好离会议开始还差十几分钟。十六楼电梯旁,程龙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孙子明从电梯里出来,赶紧拉着他走偏一点,低声道:“潘迪生和雷觉坤他们在邹叔办公室,事情有反复了。”

    孙子明讶然问道:“怎么回事?”

    潘迪生和雷觉坤不同意推举汪祖星,他们想推举麦嘉作为新金像奖主席。为了推麦光头上位,金公主准备与潘迪生收购来的十三家独立影院联合,双方将组成新的联合院线,旗下影院将达到36家。操,前几年嘉禾与邵氏联手剿杀金公主的后果爆发了,现在德宝又主动与新艺城背后的金公主院线联合,局面越发不可控了。

    别看光影和嘉禾控制了65家影院,数量是人家的近两倍,可金公主与德宝的影院是近几年建设的,普遍有两至三块大银幕。而光影接手的邵氏院线与嘉禾院线,基本都是旧影院,一般只有一至三块大银幕,相当一部分还只有一块大银幕,而且放映大厅近1/3只有两三百座位,根本比不上人家的三四百座位。这样算起来,金公主与德宝一联合,他们的银幕数、座位数将与光影与嘉禾不相上下,要差也只差在制片环节。

    至于银都机构的双南院线,那根本可以忽略不计。别看它们号称22家影院,其实座位数只有3000不到,除了中环那一家有348个座位,其它的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影院。而且随着银都机构的拍片质量下降,双南院线正在准备出售几家客源不好的影院,估计再过两三年,双南这条院线将不复存在。

    电梯旁边有间空办公室,程龙拉着孙子明进去,将门给关上,低声道:“子明,我把你当兄弟看,有件事你帮我出出主意。”

    孙子明正为德宝、金公主的事发愁,刚想拒绝,见程龙郑重其事,只好点了点头。

    程龙还真是遇到了头疼的事,他在80年就创办了威禾公司,作为嘉禾的子公司,由嘉禾投资、发行。昨天参加完光影公司的庆典,洪劲保就找上了他,跟他商量转投德宝公司。

    “子明,不是我忘恩负义,实在是其中利益太大,我师兄昨天不说,我还不知道!我去年拍的《龙兄虎弟》本港票房3500万,外埠票房1亿6000多万,知道我拿到多少吗?”

    孙子明还真不知道这事,低声问道:“多少?”

    程龙用根手指比划了下,愤愤道:“946万。”

    啊?孙子明张大嘴巴看着程龙,这可是真正的行业内幕啊!真没想到这混蛋居然赚了这么多,这应该是香港第一了吧?

    “阿龙,你不会是还不满足吧?发哥可比你更红,单片收入还比不上你呢!”

    程龙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没有说清楚,继续解释道:“去年,我师兄的《东方秃鹰》票房才2900多万,外埠票房8000多万,他拿到1300多万。就因为我师兄没用宝禾(嘉禾子公司,1980年成立)的名义,用得是宝祥(洪劲保个人的独资公司),而我用的是威禾,中间就差了400多万!而且,我师兄有票房分成,我没有!”

    孙子明想了下,其中的诀窍很容易想明白,差额部分并不在投资,而在票房分成。用烟头续了根烟,孙子明低声问道:“你想参照我们公司,个人投资30%再加票房分成,其它的琐事由母公司来搞掂对吧?”

    “对。”

    程龙的回答干净利落,孙子明看来却是可笑之极,没哪个公司会答应这种要求。如果程龙是洪劲保那种导演能力出色、又能拉出一班人马的,那没的话说,可你自己没人马又不能导演啊?《龙兄虎弟》可不能算你的,只能说是你挂名,执导的是人家曾志韦!

    没了母公司的支持,你就一个程家班能包打天下?摄像、幕后、编剧、后期制作,这些无一不是大公司才能包办。除非再过一两年,大量的优秀幕后人员,开始自己组建公司、班底,才会迎来独立制片的春天。

    不过,短暂的春天后,港片就迎来了真正的冬天,其原因就是高利润下的疯狂粗制滥拍。

    程龙不服气道:“我请导演就是了,大不了给他票房分成。”

    孙子明忍俊不禁,笑了几声,才调侃道:“知道京哥的行情吗?给公司拍片,他工作室投30%,导演、编剧组5%票房分成。给外公司拍片,是300万加5%票房分成。这样算起来,收入比你还高,而且不用掏一分钱投资。”

    程龙这才想起,因为光影公司抬高导演的地位,现在香港一流导演的身价已经逼近顶级明星。象王京、李雨森这样有票房保障的,已经超过了自己这些顶级明星。

    “知道三毛为什么拿得比你多吗?就因为他既是主演又是导演,自己手下还一整套的人马,邹闻怀才会同意他拿票房分成的。《龙兄虎弟》你只是挂了个导演的名号,其实是曾志韦在主导,剧组除了程家班十来个人外,其余成员都是嘉禾的。要换成我是邹闻怀,也不会给了你投资额,还同意给你票房分成的。”

    程龙听得一愣一愣,孙子明只好再给这混球解释道:“这么说吧,拍电影就象赌博,没出票房之前,谁也不知道输赢。公司与个人不同,你威禾才养活多少人,嘉禾要养活多少?”

    孙子明指了指办公室里桌椅板凳,调侃道:“这些都是要钱的,你威禾公司除了个名义,连间办公室都没有,还想着跟嘉禾讨价还价?阿龙,不是我小看你,如果你自己成立家电影公司,不要三部电影,就能让你亏得破产!”

    程龙摇头晃脑表示不信,自己在台、港、东南亚、日本都有大量影迷,怎么可能亏得破产呢?

    孙子明掰着手指头给他算,拍片的剧组筹建、幕后制作等,最后道:“还有宣传、发行渠道、分成谈判,这些凭你能搞得掂吗?”

    程龙还是不服气,这些事花钱请人做就可以了,孙子明无奈地笑了起来,解释道:“知道曾叔为什么拿我公司15%的股份,而且5%是不可稀释的吗?就因为他后面是邵六叔,这些事他都可以搞得掂。你看看我们公司,除了我和老杜外,其余的导演、编剧、摄影、化妆师等都是出身tvb。你想想,你能从嘉禾拉出这一班人马吗?”

    孙子明知道程龙想干什么,可能是自己和洪劲保的成功,刺激到了这个不服输的家伙,想自立门户单干了。这也不能说他错了,关键是现在,那些优秀的幕后都不愿意脱离大公司。而这一班想自己创业的,又舍不得给人家待遇。当初自己想挖赵姐她们,不也是接二连三地当众砸下巨额奖金,这才引来一帮人才吗?

    ‘咚咚’有人敲门了,程龙脸色不快地扭开门锁,几个青涩的年轻人见程龙在他们办公室,赶紧道歉准备去找个地方等着。

    “回来,给我盯着邹叔办公室。那两混蛋走了,来通知我们一声。”

    “是,龙哥。”

    孙子明见程龙这种作派,再想着他对影迷、地位差不多的人,那可是亲民得很,不禁连连摇头。这个圈子人踩人没错,但不能踩身份与自己相差悬殊的人,自己是公司老板,对着茶水小妹还微笑相待呢!

    不过,这些话孙子明是不能说的,或许圈子里除了他老婆,也就是洪劲保他们几个师兄弟才能劝告。

    “阿龙,我劝你啊,别搞那些事。最起码,没有大量幕后工作公司出现前,不要搞这些事。你就按照我们拍《尖锋时刻》的模式,要求票房分成。”

    程龙眼前一亮,热切地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再过两三年,等所有工作都可以外包时,再来搞?”

    孙子明黯然地点点头,这事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或许只有象自己公司那样,一步步提高各类技术人员的待遇、地位,否则大家迟早各立门户。到那时,日本、台湾、南韩资金一涌入,就会出现前所未见的疯狂,明星疯狂接片、幕后疯狂赶场、编剧只写跟风之作,最后把港片拍烂拍死。

    程龙让孙子明描述的末世乱象吓了一跳,自己是要吃一辈子这碗饭的,真为出现这种事?

    孙子明又开始抽烟,程龙凑在他旁边,想听听为什么。随着孙子明的成功,他在朋友圈子里,已经有向神棍迈进的趋势。

    “知道,我为什么主动与邹叔交好,而和潘迪生他们过不去吗?我就是想联合真正想拍电影的人,控制港片的畸形发展,我们的优秀幕后工作人员,撑不起那么大的拍片量。去年全港拍了110多部吧,你看看有多少烂片?现在还有东南亚、台湾消化,再烂的片子也有人要,如果是200部、300部呢?”

    程龙惊讶地叫了声,低声问道:“你就为这事,跟潘迪生过不去?”

    孙子明脸色不豫地点点头,回答道:“那家伙是赚快钱的人,只要电影行情一变,他就会开溜的。我不喜欢赚钱的时候挤进来,为了赚钱不惜搅坏行情,最后拍拍屁股走开的人。阿龙,我们只会拍电影,这碗饭要吃一辈子的!”

    程龙指了指外面,不快道:“他给我师兄出好待遇,这就是搞坏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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