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个问题,不止温宴疑惑,桂老夫人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解答。

    倒不是想得不够深、不够细,而是,已知的线索实在太少了些。

    祖孙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各自又理了理思绪,还是桂老夫人先开了口。

    “别说是一个孩子,以长公主的家底,养十个百个,银钱上都不用眨一眨眼睛,”桂老夫人道,“现在,我们只晓得有这么一个孩子,却长公主待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到底是不得已养在京外,还是故意养在京外,谁说得好?”

    温宴抿了抿唇。

    也是,她前世在温泉庄子上五年,吃喝用度,桂老夫人和曹氏没有任何亏待过她,尤其是,在温宴清楚定安侯府就这么些银子之后,越发觉得,上一辈子的曹氏也确实很不容易。

    可反过来说,她乐意住温泉庄子,桂老夫人和曹氏也乐意她在那儿住着。

    桂老夫人是不喜欢她这个孙女,曹氏是不想与桂老夫人起矛盾,三方合宜,做什么添不必要的是非?

    现在,桂老夫人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老夫人固然也想到了温宴在庄子上的生活,但她的表现技巧炉火纯青,一副只说他人事,绝不提自家的样子,愣是半点儿心虚都没有写在脸上。

    同样的,温宴也是被桂老夫人认可技巧出众,心里念头归心里念头,面上丝毫不显。

    依旧是,祖母慈爱,孙女亲厚,无论是谁来看,都是祖孙感情无比深。

    温宴略微一想,颔首道:“您说得是,我们既然知道了有那么一个孩子,还是得尽快把事情摸透了。弄清楚长公主对他的态度,如此才好推断那孩子的来历。”

    桂老夫人费心神思考了这么一阵,此刻也有些疲惫,示意温宴端盏茶给她。

    温宴端了。

    桂老夫人小口抿了,清润的茶汤入喉,胸口里那口沉沉的闷气化开了些。

    她想,她还是着急的。

    以前是为了自家的匾额,想多活一年是一年。

    后来,想要争取的东西多了,那些风光唾手可得,她怎么肯蹬脚先走?

    可她向来知道,雷厉风行也好,徐徐推进也罢,它们的背后都是需要条件的,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哪一条路都走不通。

    就跟打仗一样。

    桂老夫人虽然不懂战场上的那些事儿,但到底是这么一个身份,闺中没少念书。

    念得也不全是教女子乖顺、贤惠的那些,她读过很多杂书,又因为嫁的是定安侯府,祖上靠战功得爵位的,她说什么,也得把老祖宗们当年打过的仗弄明白。

    无论是漫长的围城逼降,还是一日千里的奔袭,这些战事的背后,是将士的日夜操练,是斥候的辛苦潜伏,是长长的补给线。

    准备,得做好准备。

    桂老夫人一直都是这么给自己鼓劲儿的,得多做准备。

    直到现在,她突然间有些不耐起来。

    不为别的,为了温子谅。

    为了她那个出色的、让她无比自傲的长子。

    宴姐儿说得没错,要翻案,得先等三司的调查,一两个月是起码的,那之后,先理清的是尤岑之死,但平西侯府的罪证,那些莫须有的证据,得一条一条去洗。

    当初为了坐实平西侯府的罪,各处都没少下工夫。

    洗刷罪名,四个字而已,做起来,却觉不容易。

    也许很快能成功,也许三五年,那桂老夫人就得一直等着。

    她自认不是等不起。

    可不该只是这样,翻案是翻案,报仇是报仇,沈家这次恐难以脱身,但永寿长公主未必。

    一想到那位长公主可能根本不会出事,桂老夫人就没法不着急。

    可能很多年后,皇上或者是继任者再次秋后算账,能给长公主盖个罪名,把人处置了,但她桂老夫人,活不到那个时候。

    她不能亲眼看到这个人死!

    她真的想看到。

    “宴姐儿……”桂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她转头看着温宴,半晌,只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宴姐儿还年轻。

    哪怕梳起了妇人头,哪怕和宫里的贵人们打交道,在桂老夫人眼里,她依旧是年轻人。

    年轻的孩子,本该跟在长辈身后享福的。

    尤其是女孩儿,闺中乐趣那么多……

    家里真的遇事需要她们是,也是让她们搭一把手,而不是,而不是冲在最前头。

    宴姐儿是真真正正往前冲了。

    无论是在临安还是入京之后,温家的每一个脚印,温宴走在第一排。

    桂老夫人的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确实不喜欢宴姐儿。

    不止是因为大郎媳妇的缘故,也是自幼就不曾养过,哪里来的感情?

    这两年走得近了,就“喜欢”了。

    这种喜欢是欣赏宴姐儿的性子,是满足宴姐儿能带给全家的一切,是她喜欢聪明孩子,宴姐儿一等一的聪明……

    直到此刻,桂老夫人才真正对这个孙女生出了心疼来。

    为父母弟弟也好,为自己也罢,也是为了这个家,宴姐儿足够努力了。

    桂老夫人没有办法,再对温宴去要求些什么,说自己想看到翻案,说自己想看沈家和长公主彻底完了……

    如果不是担心慧姐儿嘴巴快,桂老夫人甚至可以去和慧姐儿说那些。

    因为她知道,慧姐儿做不了什么,老夫人无论说什么,都是倾诉,是找个人说说话、散散心。

    可宴姐儿能做到。

    桂老夫人这么说,哪怕她没有那个心思,也会是一种“要求”。

    而要求的背后,是负担。

    即便老夫人知道,她一句话都不说,宴姐儿都会那么去做,因为这同时也是宴姐儿盼着的事儿。

    桂老夫人闭眼又睁眼,缓了好一会儿,道:“不要太过急切,小心谨慎些,不打草惊蛇。”

    她只是絮絮交代了几句,便没有再说什么。

    等温宴退出去之后,桂老夫人抬手按了按眉心。

    她老婆子活了这么久,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二郎、三郎都挑不动大梁,那她得走到前头去,走到宴姐儿前头去。

    不能让宴姐儿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她桂氏,从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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