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三十平的小院儿中,墨云吃着苹果,余沫朔瞥了眼远去的鸟,都不明白黄极的意思。

    种完了?余沫朔心说这意思是,不种了吗?

    果然还是墨云有面子啊,亦或者说,黄极等的就是墨云?

    “老爹,你看到了什么?”墨云啃着苹果,顺着目光没有发现那只鸟有什么奇特的。

    “我没看到你。”黄极收回目光,走到水池子旁洗了洗手。

    站在旁人角度,这简直是答非所问,可实际上,黄极是正面回答。

    问他看到了什么?抱歉,应该问黄极没看到什么……

    除了墨云最终的结局,黄极已经看穿了地球上所有人的从生到死。

    他看到了扭曲、残酷而沉沦的世界,也看到了昂扬、和谐而幸福的世界。

    黄极看尽了所有的悲哀,也看到了种种的美好。

    有的人能拥有星河级载具操作才能,但却会因为没有机会,而终其一生,只憋在地球上当个跑腿的,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潜能。

    有的人能发挥惊人想象力,其作品影响一代代人,但却因为一次重大失败,而碌碌无为,逐渐变得蝇营狗苟,愤世嫉俗,最后过完恶毒的一生。

    一个可以创造无数医学奇迹,引领时代潮流的生命科学团队,会因为时运不济而放弃梦想,分崩离析,泯然众人,永远活在强者的阴影中。

    一个可以掀起计算机革命,让人类科技树更趋于完美,走出自己特色的天才,会因为遇人不淑而潦草一生,最终被自己的爱人打死。

    这不仅仅是地球上,放眼宇宙,这样的事都数不胜数。

    一名在科学上没有丝毫才能的废柴,可能经过一系列的事情磨炼、塑造后,逐步成为了可以影响一个时代的大科学家。

    谁又知道一介乞丐,可以是帝王呢?谁又知道一个农民,会是救世主呢?谁又知道一个穷凶极恶的家伙,若加以引导,会万人敬仰呢?

    这就是为什么,黄极总能宽恕一些人。

    因为在他眼里,他看到的是一个人全部的信息,是其种种可能下那一生的功过。

    他宽恕的不是这个人过去的罪恶,他爱护的是这个人……未来会救下的其他人!

    所以他丝毫没有怪罪赵总,反而让他走上了能够改变北美乱局的道路上。

    曾几何时,黄极无数次地考量,要不要救下万华镜。

    在自己身边,那个人很容易就会拥有非常伟大的未来,为许许多多的人,立下无可磨灭的贡献。

    但最终,黄极还是让他死了。因为,不会有人理解自己。

    万华镜活下来,会改变身边无数人的心态,最终导致出许多遗憾来。

    权衡之下,黄极选择了没有万华镜的世界。

    潜力人人都有,是能后天提升的,所以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是宇宙级的天才,每个人都可以是伟大者。

    但风云际会,时代之选,最终只会让寥寥数人,站在世界之巅。

    无限奇迹是蜷缩在信息无穷可能中的,只有黄极看得到。

    浇灌未必会结果,也可能枯萎。

    渡河未必达彼岸,也可能淹死。

    努力是不一定有回报的,前进也不一定能走到终点。

    命运无常,除非知道。

    知道的黄极,种下了因果的树,等来了命运的人,摘下了智慧的果,放飞了自由的鸟,拉下了时代的屎……

    这平平无奇的举动,如一道惊雷,掀起了人类时代的浪潮。

    在黄极的视野中,无数的人因此改变命运。

    整个世界就像个多米诺骨牌般变化,无数的犯罪被中止,无数的必死之人得以存活,无数的该死之人得以消亡,无数的人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事。

    文明之花已经开放,世界的琴弦已经响起。

    跑腿小哥会在那飞龙集团得以崭露头角,步步成长,最终成为传奇舰长,为文明立下值得永远传唱的功绩。

    高跟女子会因为结识了前者,性格没有走向极端,且获得越来越多的机会开阔视野,最终凭借创意致胜,建立了人类自己的虚拟网络宇宙。

    红色风衣男子的团队,会开发出越来越多的生命科学产品,树立人类的自信,成为未来银河人族最重要的奠基者。

    那唐装中年,也会在风云际会中,资助出民间无数的人类本土企业崛起。

    带着满身伤痕,去往北美重新开始的女子,将成为赵无双团队最重要的人才,缔造出人类第二大特色科技树,走向人类截然不同的文化分支。

    这些,亦不过是冰山一角。

    跑腿小哥的飙车,一路上影响了无数人。交警们、罪犯们、机场航班的延误,某个公司的破产……乃至还未到来的偶然奇怪,这些事件将一个拨动一个,就好像辐射一般,震荡着整个人类文明的命运。

    这番因果,改变的不是几个人,而是所有人。

    黄极给予他们的也不是一次机会,而是一连串的事件链。

    无数条这样的金色命运线,所创造的,就是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

    创造时代的,不是黄极,是无数的人们。

    黄极所做的,只是让他们的努力,可以得到恰当的回报,撑起一片让大家都能发挥才能的广阔大地。

    他们走向的也不是个人最好的结果,毕竟每个人信息层面上都存在着成为‘宇宙掌控者’的可能……

    只是在这样的宇宙,这样的观条件中,有的人比较容易,有的人比较难罢了。

    如果黄极非要拨弄命运,让地球上一名平平无奇的键盘侠走向成为‘星界主宰’的道路,也不是不可以,信息无穷的可能中,无奇不有。

    但那远比把林立扶植为‘宇宙太一’,还要难上不知道多少量级。

    这种‘难’,不仅仅是黄极执行上的艰难,也是因为这种逆天行为,会毁掉无数生灵原本应得的美好,他心理上觉得不该做。

    最好的命运,不是最恰当的。一个人的命运崛起,会影响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黄极只是让人类,走向了对于文明,对于银河,对于宇宙而言,尽可能适合的方向。

    同时,也是最适合他自己的……

    宇宙一盘棋,众生为棋子。

    万象网罗,构成风云莫测的一副残局。

    黄极以心观局,以身入局,以知设局,以行定局。

    心身、知行,完成救局。

    这盘棋便不必下了,已然注定了结局。

    ……

    “没看到我?老爹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墨云直接把苹果核都给吞了。

    他们哪知道,黄极刚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摩弄人类命运。

    “目中无人,心中有人,不然又何必留在地球上二十年。”黄极伸了个懒腰,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他该做的已经做了,人类自有人类的道,而他也该踏上自己的道了。

    墨云看出黄极的去意,颔首道:“那老爹,你是要去群外闯荡了吗?”

    “会有人来接我。”黄极轻描淡写道。

    他们哪知道偶然奇怪的事,还道是紫微会来接黄极。

    墨云颇为憧憬道:“群外的世界一定很精彩,老爹,到时候一定要讲给我听,我等你归来!”

    “不要等,自己来追我。”黄极意味深长道。

    墨云一怔,随即露出标准笑容:“好哇!”

    余沫朔在一旁神色轻松,本以为来此找黄极,会被赶走之类的。

    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说服了,或者说,黄极本就打算离开了。

    一切是那么水到渠成。

    既然等会就有人来接黄极,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余沫朔念头一动,连忙请教道:“大帝,我们在青要山真的挖掘出了一片新石器时代遗迹,命名为曹村乡遗址。”

    “不过我们并没有找到尸骸……您不是说那是黄帝埋骨处吗?”

    黄极笑道:“你们找不到的,有一架龙族机甲,会屏蔽你们的扫描。”

    余沫朔一惊:“就是故事中,诺母……不对,是那龙族女孩,临走前送给黄帝的机关人偶吗?”

    “嗯,它既是机器人,也是一套机甲,山海经上称其为‘神武罗’。非常老的科技了,但依旧比你们高。”黄极微笑道:“我去把它带走吧,这些东西都不必留在地球了。”

    余沫朔连忙安排行程,当天下午,黄极就乘坐着墨云的启明星号,来到了挖掘现场。

    曹村乡遗址,坐落在山腰上一处较为平坦的地区。

    占地范围极大,石墙层层包围,规模上算是一座大型要塞了。

    现场的考古队,挖掘出了大量的陶器、石器以及驯化过的各种药物、农作物。

    黄极漫步到一处山坳前,看向一片土坡,说道:“就这了。”

    余沫朔有些茫然,长满杂草,乱石嶙峋的土坡下,会是黄帝的埋骨处吗?

    这里他们扫描过了,底下是厚厚的山体岩层。

    不过他显然更相信黄极,当即派人着手挖掘。

    自打上次从林立的喜剧里,看出了端倪后,余沫朔他们不仅挖出了曹村乡遗址,还把林立过去表演的所有喜剧都看了一遍,继而在全球各地都找出了古遗址。

    可见那些喜剧都是真的,是林立从黄极讲述的历史故事中,加以改编的。

    就在他们挖掘土坡的同时。

    太阳系边缘的尼比鲁虫洞,偶然奇怪的超银河机甲,轰然降临,朝着地球飞速而来。

    “警戒!虫洞方向出现不明天体!”

    天王星轨道上的监哨站,很快发现了偶然奇怪,但是他们并没有觉得是机甲或者飞船,而误以为是闯入太阳系的小行星。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是错的,因为他们视野上,直接看到了那不可名状的巨大星体怪物。

    “不是天体,不是天体!”

    “这是……”

    航天人员都傻眼了,不知道如何描述。

    如此奇形怪状,必然是人造物,但未免也太大了,而且……检测到了大量中子星结构!

    中子战星吗?如此庞大的中子星体,怎么也得有十倍太阳质量吧?

    可是引力波探测到的质量,却很小,完全不符合光学上观测到的体量,想必是用了某种平抑引力的科技。

    人类监哨站立即广播警告,但是对方的速度太快了。

    正在对一些小行星进行采矿作业的工程飞船,刚收到前线消息,就看到了那飞压而来的群星!

    这种感觉,就像是太阳撞过来了似的!宏伟到超出人类的想象!

    人类所见到的最宏伟的事物,就是太阳,而眼前的存在虽然没有太阳大,可也比地球要高数十倍了。

    “舰长,它无视我们!任何通讯都不理会!”

    “开火吧!”

    “开什么火……就算把我们飞船全部转化为反物质,也伤不了它一根汗毛。”

    “这是超越我们不知道多少年的东西……”

    “那怎么办?这怪物往地球飞去了!”

    “追!”

    人类的各种小飞船,只能尽力地跟在后面。

    但偶然奇怪的速度太快了,已经将自己曲率加速到了近光速,距离地球还剩五个多小时的路程。

    反观人类的各种飞船,速度最大也才六分之一光速,等追到地球去,都到后天了……

    绝望,人类绝望地发现,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他们脆弱到不堪一击。

    甚至都不用打,人家只需要开放正常的引力场,从太阳系掠过,就足以毁灭他们的家园!

    此时此刻,人类没有任何事可以做,对方这个体量,已经超越了人类法定疆域的一切物质总和。

    后面的各种飞船只能干看着,对这个近光速的神秘存在,抱有道德上的期盼。

    五个小时后。

    林立也来到了现场,正好看到考古队挖掘出了一间简陋的石室。

    太简陋了,没有任何帝王规格的设计,更像是一处人造的山洞。

    石室打开,映入眼帘的只有乌泱泱的龟壳!

    一片片龟壳被考古工作者激动地取出来,上面有文字和图画,比甲骨文更原始一些,反而更像是贾湖遗址的刻符。

    不过出土了这么多,少说也有五万片!每一片上都写了一段文字,配以一幅图,毫无疑问这是成体系的文字。

    五万片龟甲,包围着一具尸骸,旁边还躺着一具体态曼妙,龙首蛇尾的机甲。

    “机甲一直在干扰我们的扫描,现在都挖出来了,还是扫不到这座墓穴。”

    现场的考古队是特殊编制的,专门负责接手有外星遗留物的遗址。

    黄极来到了尸骸前,高能大脑微微拨动,就把‘神武罗’机甲的干扰给关闭了。

    余沫朔则看向尸骸:“这就是黄帝吗?竟然只有这么简单的陪葬品。”

    黄极平静道:“那是历史,五万片龟甲,记录了五千年前这片土地上,他所知晓、所接触过的所有文化、部落谱系以及山川地理……”

    “参与汇编的部落大巫们,每人都记下一些残篇,最后流传下去,再加入了后世的传说故事,也就成了山海经。”

    余沫朔瞪大眼睛,这岂不是说,这是山海经最原初版本?

    “没想到黄帝用这些当做陪葬物,可是为何不让这些流传下去呢?”方野困惑。

    黄极摇头道:“这些东西流传下去,才是真的会失传。”

    众人心说也是,直接埋起来,反而后世者能挖到原版。

    “所以这些历史,是黄帝留给后人的瑰宝么……”方野呢喃道。

    “不是!”黄极忽然否认。

    众人错愕,听到黄极说:“黄帝没有埋葬自己,他只是在这里等待当年的龙族女孩……一直等到死而已。”

    余沫朔眉头微皱,的确,历史上没说黄帝死了,只传说他乘龙升天。

    所以黄帝压根没给自己建陵墓,只是忽然有一天离开了。

    原来就是跑到这所谓‘帝之密都’,当年那龙族女孩离开的地方,陪在龙形机甲旁,默默坐化了。

    林立也很了解,他说道:“黄帝生在一个外星人满天飞的绝望时代,而他一生矢志不渝所追求的,就是让文明摆脱天人的钳制。”

    “可这何其难,人的生命是有极限的,他机关算尽一辈子,也无法实现,只能为后来者铺垫。”

    “在让儿子偷走不死药后,他本可以自己吃下,一走了之,去寻找他的爱人。但他最终还是自己留下,因为他不能丢下自己的文明。”

    “他必须把前人该做的所有事,都做完,才能走。可做完之后,他大限已至了,于是在生命的最后,回到了女孩当年离开的地方。”

    “黄帝希望女孩回来时,至少能看到他的尸体,在等她。”

    “可惜,我大哥说,那女孩已经死了……”

    众人感慨,这是个爱情故事啊。

    一个悲剧,聪明如黄帝,都得到不死药了,可还是为了文明,留了下来。没有为了私情,而放弃大志向。

    “那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历史呢?”黄极意味深长道。

    “啊?”林立等人都愕然了。

    黄极平静道:“在‘神武罗’机甲中,同样还有电子档的历史备份,以及他对于龙族女孩的委托。”

    “委托?”

    “祈求女孩,带走这些历史,如果族人还在的话,也带走一些……”

    众人大惊,这是干什么,既然矢志不渝地为了人类的独立而奋斗了终生,生命的最后为何还要祈求外星人把人类带走?

    黄极理所当然道:“他做了两手准备啊,如果他的计划失败,后世子孙没能继承他的遗志,或者人类被金乌等外星人灭亡。那么至少,这份算计,为人类留了一线生机。”

    “纵然女孩回来时,人类已经灭绝,至少也得带走历史,让这个宇宙有人记得,这里曾有个文明。”

    “既然女孩遵守诺言,哪怕明知道他死了,也回来找他。那么女孩一定还念旧情,会答应他的要求……”

    现场一片沉默,黄帝到死,都还在算计。

    他算计了外星人,算计了西王母,算计了那个时代所有的人杰。

    还算计了至亲血肉,算计了子子孙孙,就连最后,与初恋的约定,也被黄帝利用上了。

    大家本以为是回归内心最柔弱之美好,实则是最后再利用一次感情吗?

    林立有些无语,他一直以为这是个单纯美好的爱情故事,结果还是他想浅了……

    方野叹息道:“我宁愿没听到这故事的后半截……”

    “他不累吗?连至亲、至爱,都要算计,我知道他是为了文明,但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人。”

    是的,此非常人所能接受,如果身边有一个连至亲都能娟娟算计的人,绝大多数人都会对其敬而远之。

    黄极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天上。

    林立倒是忍不住看向黄极,大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他不也同样算计了爷爷吗?只不过一切是润物细无声,水到渠成般自然罢了。

    但他内心深处,是绝对做出了选择的。

    知道的太多,是何等的孤独。

    想到这,林立走到黄极身旁,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忽然,一片璀璨的白光打下来,将黑夜照得通亮!

    众人惊骇地抬头,夜幕中,月亮旁一个奇形怪状的光源,正在飞速靠近,不断放大。

    直至,遮蔽了整片天空!群星璀璨!

    处于黑夜的华国,乃至东半球,都刹那间,明亮如白昼。

    “紫微大帝!不去追逐宇宙至高真理,窝在这里当个小小的人类?”

    响彻世界的星际语,轰动全球。

    “你又欠揍了。”黄极露出微笑,淡淡地说。

    他的声音只有身边人能听见,但是偶然奇怪也听见了。

    “哈哈哈!打我啊!出来打我啊!”偶然奇怪挑衅道。

    黄极一招手,‘神武罗’机甲飞遁而来,包裹全身。

    “如你所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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