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明的房子不大,房产证上的建筑面积只有七十三个平方。严格来说,这套房子属于刘天明的父母。

    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一年,刘天明只有四岁。很多记忆已经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模糊不清。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因为交通事故导致意外死亡。而且,从小照顾刘天明的奶奶也在消息传来的几个月后悲伤过度去世。要不是因为父亲的军人身份,刘天明也不可能一直读,并且顺利的大学毕业。

    刘天明没有亲人。刘家这一脉,似乎到他这里就已经达到了最后一个。对于小时候的事情,刘天明几乎是一片空白。他是医生,自然明白遗忘是幼童大脑发育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规律。家里相册里有父母和奶奶的几张遗照,每逢清明冬至,刘天明也会按照国人的习俗,给他们烧纸上香。

    家里很空,除了一台电脑,外加一台旧洗衣机,一台电视,几样后来新买的廉价家具,再也没有多余的摆设。

    这房子位于市中心,旁边有两所重点学校,位置绝对属于黄金地段。对面邻居的那套房子半年前就卖掉了,据说售价高达两百多万。

    刘天明是不折不扣的百万富翁。可是,如果卖掉这套房子,他就无家可归。至于另外购买一套价格低些的新房安身不过仔细算下来,连同家具和装修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差不多也要两百多万。就算是精打细算节省一些下来,其实也落不下多少。

    带着从公交车上而来的愤怒,刘天明直接躺在了床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颜色微黄的天花板,疲惫且无奈地长长呼了口气。

    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也都对这个社会和世界充满了渴求与希望。

    刘天明此刻的心里丝毫没有那些美妙的幻想画面,只有一丝微微的惊讶,还有就是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

    离开公交车时那种无理至极的举动,固然是发泄内心的不满。可是,刘天明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离开座位的速度很快,腿脚刚刚迈动,就已经跃出了两米多远。而且,吐出的口痰也很准确,不偏不倚落在了座位的椅面上。

    自己以前好像没这么厉害吧?

    想到这里,刘天明不由得顺手抓起摆在床头柜上的旧报纸,在手中揉作一团,对准放在外面客厅角落里,与卧室方向成一条直线的垃圾桶,尝试着扔了出去。

    纸团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落点碰撞到了垃圾桶内缘,就像篮球比赛里已经投入篮筐,却仍然在惯性与坠落力量的推动下旋转的球体,沿着桶筐绕了两圈,最后还是稳稳掉落进去。

    看到这一幕,刘天明不由得有些发愣:从自己所在的床铺到客厅,十多米远的距离,随手一扔,居然就这么进了?

    说不定,自己有着篮球投手,或者飞镖竞技手的天赋,只是一直以来没有被发现而已?

    这样的念头当然只是玩笑。短暂的惊讶与振奋过后,刘天明的大脑思维仍然还是被沉闷的忧虑所统治。

    从医院家的这条路,刘天明几个月来往返了很多次。无论上班还是下班,从未像今天这样,在公交车上睡着。

    医院的工作很是轻松。他很清楚,那绝对不是因为疲劳或者困顿,而是眩晕所导致。

    医生大概是对于自己身体变化最为敏感的那一类人群。刚刚来到二十九人民医院实习的时候,刘天明的体检报告所有数据都很正常,表明他是一个健康的人。

    先是血液指数不对,现在又是突然之间的眩晕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刘天明实在不敢想象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天晚上在王旗营收治的那个病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在入院以后的短时间内突然暴死?

    摆在枕头旁边的手机传来“嗡嗡”的震动。那是刘天明设定的吃药时间。他从衣袋里摸出那瓶阿莫西林,仍然抖出六粒胶囊,就着从饮水机上接下来的水,沉默着,一颗一颗送进了嘴里。

    这种规格的阿莫西林,成年人每次的用药量只是两粒。刘天明的服药量,足足超过了三倍。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那个已经死亡的病人真的很奇怪,也很神秘。他的家属一直没有出现。

    这不正常。

    把药瓶装进衣服口袋的时候,刘天明的手指触到了另外一件东西。那是他在医院小卖部买的一袋“阿尔卑斯”奶糖,还吃剩下了几块。

    小吴也喜欢吃糖。

    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医院无论任何时候人都很多。除了银行,这里大概是世界上排队人数最多的地方。

    没有跟随救护车外出的时候,小吴通常都是呆在外勤室。刘天明不太喜欢那个地方。因为走廊就只有那么一条。每次过去,都要经过内分泌科的诊室。

    那是一个充斥了大量医疗广告的地方。

    据说,自从医院领导做出了“科室外包承包”这项为了全院职工谋取福利的伟大决策以后,内分泌科的房间有三分之二都被转租出去。墙壁上各种宣传画遍布触目惊心的肉色胡萝卜。它们形态各异,有的长势良好,粗壮硬挺,一看就是营养充足发育健康。有的又黑又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人与胡萝卜联系在一起。还有的表面分布着无数斑点与疙瘩,看着就令人联想起苦瓜。

    作为堂堂公立医院,没有一个内分泌科当然说不过去。这里只是属于医院内部的医生少了些,护士也少了些。

    刘天明穿过走廊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推着药品车子走过来的郑小月。

    卫校毕业的女孩,大多会选择在医院里实习。郑小月也不例外。她个子并不算高,白色的护士服显然是大了一号,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整个人显得越发瘦小。

    “怎么,终于良心发现,愿意过来请我吃饭了?”

    郑小月拉下口罩,露出一张很是白净,也显得精致,却算不上太过漂亮的脸。表情有些嗔怪,也有几分冷意。

    刘天明脸上露出苦笑。

    是的,自己还欠郑小月一顿饭。

    同事之间总有各种各样的相互帮忙。与郑小月这样的卫校女生比起来,医学院出身的刘天明无疑显得很是耀眼。虽说刘天明根本谈不上什么身家,也没有身份显赫的父母亲戚,可他毕竟是个大学实习生,尤其在医院这种众多护士集中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成为姑娘们闲聊,经常接触,或者是无伤大雅调侃的对象。

    不,不仅仅只是欠一顿饭那么简单。

    细细计算下来,这段时间郑小月已经帮着刘天明打过好几次饭,处理过好几份临时病患的夜间急诊单子。

    每一次,郑小月都极其强势的要求刘天明请自己吃饭,刘天明也总是随口点头答应下来。只是,时间和机会都不凑巧,不是刘天明临时有事,就是郑小月排班没有休假。总之,两个人从未有过同一天的休息时间。

    欠账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欠得多了,还的自然也多。刘天明之所以不愿意来内分泌科的愿意之一,就是有些畏惧郑小月。倒不是这个小护士凶悍泼辣蛮不讲理,纯粹只是有种杨白劳想要远远避开黄世仁的那种感觉。

    “好好好!只要你有空,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

    说这句话的时候,刘天明脚下并没有减缓速度。郑小月说话速度快得像机关枪,虽说是自己不对在先,可是刘天明对于如何处理男女之间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只能是脸上陪着极其尴尬的笑,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现在是上班时间,郑小月不可能放下手上的工作专门过来向自己“讨债”。小护士其实也就会嘴皮子上讨个便宜,不是菜市场里得理不饶人的无良婆娘。

    从郑小月身边小跑过去的时候,刘天明忽然发现郑小月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

    她的腰很细,腿也很长,皮肤又细又白,只是被宽大的护士服严严实实的罩住,若非走到近前仔细观察,恐怕根本难以发现其中的妙处。

    过于宽敞的制服也有好处。刘天明的个头本来就比郑小月高了不少,他居高临下透过护士服领口的缝隙,看到了郑小月浑圆挺拔的胸脯。虽然仅仅只是一瞥,确足以令他感到震撼与惊艳。郑小月推动着医药车,饱满圆润的两团球形物随着躯体的运动而抖然跳动着,仿佛随时可能从衣领中间摇摇欲出。

    郑小月真的很漂亮啊!为什么自己从前一直没有发现?

    刘天明不禁有种想要停下脚步,陪着郑小月好好聊上几句的冲动。这与邪恶欲望之类的事情丝毫没有关联,纯粹就是肾上腺素受到刺激分泌加快所导致的亢奋。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不远处的走廊出口,出现了几个正说笑着朝医院大门方向走去的人影。距离有些远,很是模糊,看不清楚具体的长相,刘天明只是觉得其中有一个人的身材背影很像是小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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