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云立时跪下道:“是,老爷明察,那浮光锦奴婢确确实实是送到了何妈妈的屋子的。”

    看着烛火跳跃,繁漪的神色悲哀而委屈:“父亲可瞧了分明?若是当日没有三姐姐和姑母在,若不是今日恰巧看到我将浮光锦送出去的三姐姐跟了来,怕是女儿生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含漪哀叹了一声道:“所以女儿也不明白,为何明明是进了观庆院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指证四妹妹的证据了。”

    容妈妈却是懂得地道:“就如二姑娘说的,这样好的料子寻常人也用不上。谁会相信主子会把浮光锦送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了。”

    惊天雷声贴耳而过,何妈妈浑身一颤,鬓边乌木簪坠下的翡翠珠子沙沙晃动,反射出的深绿色光落在她刷白的脸上竟是显了几分铁青的狰狞。

    她指着繁漪厉声尖叫道:“你胡说!分明是你栽赃!我什么时候收到你的浮光锦了!便是有,我也不至于蠢的就拿它来算计了!”

    含漪垂眸道:“便是恰巧今日我也在二姐姐处才晓得了诅咒之事。如此拿整个府邸性命算计的事情,今日审过了便是要烂在肚子里的。我便如不在场的五妹妹一般,闷在了鼓里,更谈何揭穿你的算计了。”

    她压了压眼角的一丝清亮水色,看向慕孤松道:“方才一路上来,何妈妈倒是与女说了件事,说了岑家姑娘是如何出门上香被山贼侮辱,以致婚前失贞被浸了猪笼的。女儿愚笨到此刻也想不明白,何妈妈这时候与我说这话,到底是什么含义了。”

    何妈妈自是极力否认的,频频看了静漪,让她开口去否认。

    慕静漪缩在一旁瞧着情势反转。

    她虽不够精明却也看得出来父亲的震怒,而今日的算计,何妈妈已经呈了败势,她若再说什么少不得要被连累,便撇开了头,也不肯再为何妈妈说话了。

    什么含义?

    不就是在警告慕含漪,若是今日的话说不好,下一个“失贞”的便是她了!

    一个小小的陪房奴婢能如此胆大包天的威胁主子,背后谁给的威势,还不明白么!

    隐隐有风吹进,铜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映着浅青色的轻纱,若柳枝轻恍了水波颤颤,一室的明灭不定。

    慕孤松的脸色落在若明若暗的光影里,神色平静如庭院里泼洒的薄薄的水泽,语调里却蕴含了锋利的刃,一挥手道:“杖毙。”

    何妈妈惊声尖叫,尾音却被阮婆子手里擦拭地板的巾子一把塞了回去。

    人被拉了出去,却隐约可听到沉静夜色里板子落在轻薄衣衫上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肉的击打,伴着被闷住的哭喊,格外惊悚。

    院里院外的丫鬟婆子皆是垂着头,大气不敢吭一声。

    “夫人累了,今日起便好好养着身子,没事便不要出院子了。”

    那便是禁足了!

    观庆院跟着来的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稍体面些的一个婆子喃喃道:“若是、若是姚家的人要见夫人……”

    容妈妈轻嗤了一声,厉声道:“这个府邸姓慕,你们可别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那婆子缩了缩脖子,又瞄了眼慕孤松。

    慕孤松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映着庭院里晃动的水泽,恍若一汪深潭深不见底:“既然夫人病下了,老夫人也需要静养,从今日起后院儿谁来谁往都许经过桐疏阁,若有不尊,一经发现,生死皆由四姑娘处置!”

    不过说话间的功夫,外头的挣扎和闷喊便戛然而止。

    阮婆子来回了话,“人已经断气了。”

    慕孤松冷凝的面色里有一抹厌恶闪过,唤了一声:“容平。”

    候在外头的容平立马上前一步,“小的在。”

    慕孤松平静而断然道:“你亲自送了尸体回姚家,让他们自己琢磨明白!”看向繁漪的目中有愧疚轻缠,静了须臾道:“明日我会在家,你别怕。”

    繁漪微微怔了一下,摇头道:“父亲在家也不合适。尚不到两厢厌弃的时候。我可以应付。只盼父亲此刻的照拂与支撑,可以坚韧到底。”

    星河灿烂,莹月悠缓。

    人群散去,只剩一片淡然寂静。

    于月色里,她的唇角一如天边月华的朦胧虚浮。

    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的迈进计划的尾声了。

    身后伴着的冬芮小声与晴云道:“亏得你早早告诉了姑娘,若是起了歹心歹念的,便是谁也救不了你了。”

    晴云抿了个笑意,是舒了口气的轻松,亦带了绵绵的担忧:“哥哥被人下了毒,请了好些大夫也是瞧不好。每日里咳血。好好一个高大个子如今瘦的只剩了骨架子。他才成了亲,爹娘就盼着家里有个后,哥哥一病少了劳力是小事,却是一家子愁云惨淡,连个盼头也没有了。”

    冬芮大惊,“竟是用了这样的阴毒计量了。是她们,是观庆院的人干的是不是?”

    晴云点头,咬唇将眼底的泪逼了回去:“就是她们。后来何妈妈寻了我去说话,告诉我,若是能帮她们做一件事,事成了便会给解药。”

    冬芮了然道:“她们原本的计划是叫你偷了浮光锦去,他日事发,便叫你揭发那浮光锦是姑娘的,木偶也是姑娘做的。却哪里晓得她们的计划早就叫咱们揭穿了。一匹浮光锦在三姑娘和渝姑奶奶面前走一遭,便有了她们的证词。”

    “往日里渝姑奶奶未必肯说话,可偏今日姚家去闹了一场,姑奶奶正窝着火儿呢,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更何况三姑娘自得了张家的婚事后,和二公子也是时常被算计,生怕庶子庶女的风头盖过了她亲生儿子。她巴不得夫人赶紧被夺权压制,好在来年初顺利出嫁了。”

    晴云咬了咬唇,恨道:“当时我便想着,她们叫我害了姑娘,未免我将来揭发她们,必然是要杀我灭口的,到时候哥哥还是死路一条,指不定连我父母弟妹都要遭连累。更何况姑娘待我不薄,我是万万不能背叛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也绝不称了她们的心!”

    指尖抚过浅青色的纱袍,有金银线交织的莲花暗纹,在月色里闪着柔和的微光,繁漪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不用担忧,解药,姚家很快就会双手奉上的。”

    何妈妈的尸体被扔在了姚家的府门口。

    腰部以下血肉模糊。

    门口的护卫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却见是慕家的管家容平,便忍了声道:“容大管家这是何意?”

    容平依旧一副肃肃而沉稳的神色,沉声道:“这婆子在慕家使了厌胜之术诅咒夫人栽赃四姑娘,如此胆大包天,老爷赏了杖毙,也叫姚家知道,好好管教奴婢!”

    护卫一惊,忙想四周望了一眼,见着无有生人方稍稍舒了口气。

    正要说话,却见容平带着小厮已经策马远去,嗒嗒的马蹄声在空寂的巷子里搅弄起异常风云变色。

    彼时夜幕褪却,朝霞微起,星月尚未流转离去,光亮被遥远的微红霞色渐渐掩盖,变得那么遥远而微弱。

    庭院里花树妖浓,竹影婆娑,角落里的梧桐投下丰满的影子,在夏日的清晨蕴出一片极为难得的清凉。在这样清淡的晨曦里,乍一朵绯红彼岸花开在朝阳微红的晴线里,映着淡紫色梧桐花绚烂之后凋零在碧碧芳草之上,无端端惹人心底一片“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的微凉萧条之感。

    院门响了几下,不轻不重,却带着几分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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