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呷了一口酒,润白的肤色与玉杯同色,“就好像她不肯去挣是一样的。与她相识不算久,却还算了解她。隐忍而执拗,也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执拗的人不容易掰得过来啊,我可不希望我与她也成为下一个慕孤松和姚氏。还不若在此时推上一把,若是能叫她得了欢喜,倒也值得了。”

    姜柔向来敢爱敢恨,自不明白这几个人都是什么想法,身姿微微后倾,扬起的青丝轻轻拂在面上:“你们这些人,真是怪人。”

    徐明睿嗤她:“瞧瞧公主,何其清淡的一个人,为了我三叔几番性命不要。沈凤梧是她带大的,是亲姐弟,能不像了她去?你是晓得沈凤梧心里有你,你才肆无忌惮,若你明明白白晓得他是有心上人的,你还能如此不顾一切的追着他跑么?”

    姜柔似深思片刻,微微一侧首,牵动簪子下的明珠摇曳起温柔微光,是行云流水般的娇俏与明媚,衬得容色柔润而欢喜:“你说的对,我便是肆无忌惮了。沈凤梧到底是逃不开我的手掌心的。”

    聊不下去了。

    白她一眼,徐明睿跃下屋檐,摇着扇子潇洒出门。

    姜柔朝着他的背影举了举杯,“他在城东办案,你去说一声,我受伤了。说的时候可得着急一些。”

    徐明睿为表示自己的愤愤,捂了耳朵,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院门,顺带手把门也关上了,实不想听她嚣张又得意的笑声。

    忽然一夜疾风来,伴着倾盆的雨势,凤凰花被吹落枝头,在湿润的树根下铺了一片绯红,映着朝阳的霞红,燃烧着它最后的一丝热情。

    花草最知秋意的袭近。

    八月初的清晨风露微凉,带动了沾了昨夜雨水的落花在地上轻轻席卷,水泽反射出的莹亮是迷红的,在压抑的空气里,无端惹人凉。

    繁漪于第二日清晨醒来,失血过多让她一片苍白,也没有力气说话,喂了汤药便沉沉睡去,辗转又在痛楚中醒来。

    却又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忍着,直至将睡梦中积蓄的力气熬没了,再昏睡过去。

    姜柔就没见过比她更能忍的姑娘了,也或许,便是忍惯了坚强惯了,早已经不懂得如何娇弱可怜的引了旁人心疼了。

    原以为熬过了第一日便没事了,不料中午时发起了高热。

    姜柔把人都赶了出去,将人泡在温水里并施以金针,却也压不住,整个人坠入昏迷状态,一碗汤药也不知有没有一小半喂得进去,可好难才喂下去的一点点,转眼又全部吐了出来。

    冬芮拿了麦管说给她哺下去。

    姜柔想了想,一把将等在门外的琰华给拽了进去。

    冬芮吓了一跳,赶紧把幔帐下了下来。

    拦住冬芮的动作,天青色的轻缦在闭合又扬起的动作间漾起一波又一波浪潮,混着屋子里浓重的药味,竟是那么汹涌。

    姜柔目光澄明似晴雪淡淡扫过他:“没什么不能看的,都是为他受的伤。”

    繁漪只穿着一件杏色的寝衣躺在床上,面色潮红的仿佛染了火焰之色,披散的青丝因汗湿而黏在颊侧,白皙的颈项间有冷黏的水色,衬得唇色越加苍白如雪。

    心口的伤口许是在来回折腾间迸裂,殷红之色在杏色的软绸上染出了一朵凋零的红花,呼吸的起伏却单薄的几乎要散做云烟。

    而紧蹙的眉心昭告她此时此刻正经历的痛苦。

    “金针无效,汤药喂不下去。再烧下去,不是手废了,是人也要废了。”姜柔将冒着热气的汤药塞到琰华手里,“你去给她哺下去。”

    冬芮喃喃道:“这、不好……”

    姜柔拎了冬芮绕去了枕屏外,不紧不慢的倒来了茶水抿了一口:“你不是要娶她么,喂个汤药都做不到,是打算好了以后的夫妻生活各过各的了?若是如此,你就出去,这样一生一世的照拂是在恶心谁呢!谁也不会勉强你。相信她更不会,也更不想得到你如此高高在上的怜悯。”

    琰华微微一怔。

    他是感激她所作的一切,却并未有丝毫的怜悯之意。

    他心中有心仪之人,却也并非非卿不娶。

    他是理智的人,做下了决定便是一定会尽力做好,只是一切发生的突然,想着待她好了,再慢慢以未婚夫妻的身份相处,相互习惯身份的转变。

    此时此刻她正经受磨难,这样的磨难还来自于他,不论做什么,他自是心甘情愿的。

    姜柔之言是提醒,亦是警醒,若是他的求娶让她只是感到自己是在怜悯她,无疑是又在她伤口上撒下一把新盐、残忍的磋磨。

    收敛的心绪,他小心将她扶起,让她靠在他的臂弯里,隔着薄薄的衣衫,是滚烫的触感。

    含下苦到舌头发麻的汤药一口一口哺进她口中,只是繁漪病的糊涂又难受,便是咬紧了牙关,好容易撬开她的贝齿,一碗汤药也不过喂进了一半去。

    而枕屏外的两个人,一个饶有兴味、一个面红耳赤的看着。

    为了让药效起来,生生灌了两碗。

    待喂好,两人身上都是弄了一身。

    正当琰华松了口气的时候,却见她难受欲呕的侧过身去,急道:“她、她又要吐了。”

    冬芮着急的便要进去,姜柔暼了她一眼,制止了:“让她伏在你肩头,你给她顺着心口,或者捏一捏后颈能舒缓恶心。可别让她吐出来了,不然没有药效下去,她这高热便也压不住的。”

    顺心口?

    琰华抬起的手僵了僵,最后扶了她伏在自己肩头,轻轻的替她捏了后颈,药还是吐了点出来,好在不多。

    待她稳定些了,琰华才轻轻将她放下,手中亦未停的捏着她的后颈。

    汤药能下去了,却也免不得病逝起伏,一忽会儿的退了热,一忽会儿的又烧起来。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才平稳下来。

    将近天色破晓时,迷迷糊糊间繁漪醒过一次,见到床边坐着的是琰华,只以为是梦境,见他安好,安心而苍白一笑,隐约含泪的微苦:“没事就好……”

    于鱼肚白的天色里,施过金针后的姜柔正准备离开,回眸间看到这样一幕不免感叹:“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徐明睿站在廊下倚着窗口,看着慕琰华端着汤药的手一颤,神色似秋风细雨斜斜打进心口,叹道:“望而不可及,很适合。”

    两人迎着朝露微凉回去补眠,脚步微缓,“你让琰华来照顾她,真的合适么?昨儿你还说不要胁迫他了。”

    姜柔望着天际隐约映出的朝霞,眼底有独属于女子的细腻与绵柔:“说是这样说,偏我是爱管闲事儿的。推一把也无妨。”

    抬手折断了一支横生而出的月季,指尖沾了茎秆上渗出的清凉而黏腻的汁液,有隐约的芬芳与青涩之气交缠,“何况,繁漪是必不肯嫁他的。在自己人生跌进低谷的时候被人怜悯,还是自己的心上人,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朝霞追随着初秋花香的脚步曳满长空,带来希望的柔婉光泽。

    徐明睿缓缓点头道:“慕琰华知道她所受的伤有多重,是会感到愧疚,但这样的愧疚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因为对另一个人的遥望、不可望而慢慢消失。”

    “若要他更快的忘记前翻,更能安定的与繁漪成婚,便是要他亲眼看着她是如何为了他在生死里痛苦挣扎的,这样的冲击力才更大,留在心底的印象才更深刻。若是能劝动繁漪点头答应婚事,也算他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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