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芮把头往晴云的肩膀上依靠,舒然一叹,继而调皮笑道:“不过小半日没见着,姑娘便又念着了,果然是情深啊情深。”

    容妈妈指着两个丫头,含笑道:“连主子也敢打趣,真是将你们宠坏了!”

    繁漪微微侧首看着廊下灯火中的两个丫头,清秀的容貌更显活泼娇俏,隐约见得曾经的着急,渺渺笑道:“你们陪我走过最难的路,自然是与旁人不一样的。纵几分又何妨,何况都是懂分寸的。”

    容妈妈笑道:“可见姑娘疼你们。”微顿下恭敬颔首,“容清在千锦阁受了千锦娘子的照拂,如今这绣工越发精进了,是姑娘的恩裳,也是奴婢等的福气。”

    繁漪将心比心道:“都是为了人生努力,你们都能奔着个好的前程,来日舒坦,我也高兴。”微微一默,“听说您的大儿子似乎对远洋很感兴趣?”

    容妈妈微微一笑:“上回见着了楚家的大船远洋回来,便生了点痴念头,觉着站在大船上、去看旁人看不到的事物,很威风。”

    繁漪微微扬了扬眉:“肯多见识那是好事,只是远洋也不容易,我帮你们留意着机会,下次楚家若是再有远洋,可让他跟着出去瞧瞧。”

    容妈妈眼眸一亮:“多谢姑娘恩德。”

    主仆絮絮着推心置腹的说了会子话,晴云才道:“公子与大公子他们去了白先生那里问功课呢!”

    繁漪点了点头道:“考期将近又是年节下的,叫厨房小心些入口的东西。”

    晴云真人应下:“奴婢知道。”又嘿嘿一笑,“姑娘越发像个贤惠的妻子了。”

    繁漪:“……”

    许汉杰的尸体被运了回去,为免给慕家招了晦气,是挪了软轿一路抬回去的。

    伯府短短五六年里接连死了两位世子,晋元伯大受打击,仿佛顷刻间两鬓便多了好些白丝。

    而伯夫人表现出一位当家主母的指挥若定与嫡母对庶子的爱惜,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将丧事的大小事宜操持的妥妥当当,极尽哀荣。

    对世子留下的儿孙极尽疼爱与照顾,时时将因府中唢呐吵闹而哭闹不止的小小公子抱在怀里,感慨孩子可怜,没了生母又没了祖父,连祖母也哀伤得难以支撑。

    将来可怎么好。

    一时间外头对她倒是多有赞誉。

    唯有繁漪知道,她此刻是如何不动声色的与许氏族中耆老们商议着、收买着,要将二十一万两的亏空,趁慕文渝无力招架之时一举按到她身上去。

    许氏在老家是有绝对地位的,耆老们辈分高,有一定的话语权,却并不是每家都有郎君入朝为官的,也不过依仗着主支得人些尊敬罢了,钱财有,未必家底如何丰厚,如今有白花花的大笔银子白白入账,如何能不心动。

    想着很快就能夺回中馈,还有人填补这么些亏空,伯夫人如何能不尽心尽力将自己嫡母的宽怀大度进行到底呢?

    在许汉杰下葬后不久,慕文渝就病下了。

    果然如容妈妈所说的一样,人人都说他们夫妻情深。

    来往许家探望的人不少,姚氏这个嫡亲的大嫂自然不能不去,选了个新年里最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堂而皇之的登了门。

    在慕文渝的床前好一番不咸不淡的挖伤旧疤、撒新盐,直到慕文渝一口气梗在心口缓不过来晕厥过去,才施施然起身告辞。

    慕文渝这些年自持身份,也少有真将姚氏放在眼里的一日,如今更是恨毒了姚氏,如何能受得了如此冷眼与刺激,便疯了一样要拿两个小小的孩儿来出气。

    两个孩子厚厚棉袄之下,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

    慕文渝仿佛是中了邪一般,龇目阴鸷,竟想起来用辛辣之物去磋磨孩子的伤口,使得伤口反复的红肿发炎,原本肉嘟嘟的小脸在惊惧与病痛里渐渐变得肖尖而可怜。

    每每见着亲祖母靠近眼神都是惊恐的,可他们,无处可逃。

    乳母们心疼着,便悄悄告诉了许承宣。

    许承宣是不知内情的,毕竟与嫡妻是青梅竹马的情分,看到两个嫡子受他们祖母折磨苛待,生了好大一场气,险些当场晕厥。

    慕文渝见儿子面色苍白、气息短促,下意识想到是否有人已经对她儿子下手了,请了大夫来一瞧,几乎晴天霹雳的答案:许承宣已经再没有诞育子嗣的可能了!

    也就是说,除了涟漪生下的两个孩子,还有两个庶子,她不会再有孙子女了!

    她自然知道是姚氏下的手,只是她心底的不甘与恶毒的狠厉尚未来得及出手,紧接着,庶出的孙子又接连折损,清楚的预示着,她只能好好照料仅剩的两个孩子,以求血脉得到延续,慕文渝经不住打击,吐血倒地。

    起初时慕文渝还能挣扎着起来打理些庶务,想着将中馈把持住,为儿子再挣一挣世孙的地位,只是一碗又一碗汤药下去,病势却越发沉疴,等到过完元宵节的时候已经彻底下不来床了。

    这一日里风轻云淡,冬芮和晴云搬了杌子坐在小室的窗前绣着荷包,那是新妇进门第二日认亲时要用到的。虽然那时候不一定有机会用得到,总要先准备起来的。

    晴云绣了几针,抬起头奇怪道:“就算世子死了,渝姑奶奶把持许家多年,又经春眠一事,定是顶顶小心身边人的,怎么会一点都察觉不出来自己每日饮食是有问题的?”

    繁漪捧着个手炉我再软榻上看着,一身紫色暗云纹的氅衣,袖口绣以玉白色的辛夷花,晴线灿灿斜斜照在她身上,有浅紫红的光晕,衬得容色娇艳而温柔,缓缓道:“蚀心草不是毒,她再小心也察觉不出来。每日在她的饮食里加几许,便是什么汤药下去都没了药效。又慢慢熬着气血,磋磨着精神,哪还有什么精力去察觉任何东西。”

    娇懒的眯了眯眼,享受空气里清幽的梅花香味,“看来加的量是不少的,这么快都已经起不来床了。”

    冬芮不免感叹道:“老夫人、很下得了手。”默了默,手中更换了一根艳红的丝线到绣花针上,“幸亏咱们姑娘是有本是事的,否则……”

    晴云轻咳了一声,瞪了她一眼。

    繁漪的目光掠过两人,眼神便在晴线明灿间渐渐冷淡下来。

    否则,与姚氏的相争相斗里一旦落败,为了安抚姚氏与姚家,或许得了这个下场的就是她了。

    观庆院里毫无动静。

    姚氏,一如既往的安静度日,平静的仿佛什么都为发生过一样。

    老夫人要孙子们好好读书以备三月的殿试,自然要在这段时间里最周到的维护好姚氏的脸面与康健,初一十五的请安也从不拦着,衣食样样精细,养身的汤药皆是上乘品。

    郎君们用功读书,下头洒扫时也是凝神屏气的,生怕折腾了动静影响了郎君读书。

    整个府邸安静的好似一汪空明积水。

    唯有慕含漪紧锣密鼓备嫁的碧桃居,稍有欢喜之色晕染了这片静水。

    趁着正月里的喜气,云歌与萧家姑娘正式定下的亲事,流水价的聘礼一抬抬进了萧家的大门。婚期定在十月十二。

    三月初二月就是慕含漪的婚期。

    再就是三月十五的殿试,郎君们一旦得中就要等着阁部安排的再考、陛下亲自筛选是否能入翰林,再是分配去处。

    喜事一桩接一桩,日子有了目标和盼头,过起来是很快的。

    繁漪与琰华的婚事在六月初二,这边便是要开始准备嫁衣、秀怕、荷包之类的物件了,只是她如今手是不能了,嫁衣便都由千锦阁代劳,她只在消在最后补上两针,图个好意头就是了。

    老夫人如今倚重她,悄悄给她看了嫁妆的单子,当真是比慕静漪的和含漪的都要丰厚许多,这些年里得来的老物件也都摆在了里头。

    繁漪看着,没什么太多的高兴,也没有太多的不高兴。

    终究,为了家族利益,她连亲生女儿都亲手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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