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僵直的背脊似落叶被抽干了水分,陡然失力的倾斜在腊梅树干上,喃喃茫然自语道:“会是谁?那会是谁!”

    琰华将汗巾折好,放进交叠的衣襟之内,轻轻按了按,目中流转的安心,仿佛在厚厚迷雾中穿行时遇见的朦胧一点亮光。

    接过女使手中的外袍穿上,青珀色料子上的雪片莲暗纹在他的动作间闪着微微的幽光。

    他的语调平淡的没有任何波澜,然暗藏其中的凌厉恰如刀锋刮过众人的耳朵:“这方汗巾是吾未婚妻过世前两日才绣好的,我瞧着喜欢,问她要了收在身边,也是我与她的情意,从不曾示人,到不知谁这样清楚的晓得这汗巾会是从我身上遗落的?”

    姜柔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飘飘,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含笑轻妩道:“那还不简单,谁提出的,谁的嫌疑最大咯。”

    也不知何时半月石门后的人影已经不再遮掩,稀稀落落的站在宋大人身后的高大腊梅树下。

    闻言,目光齐刷刷看向方才拿着汗巾的秦公子。

    秦公子一惊,面上有一瞬明显的失措,朝着郑侯爷处看了一眼。

    郑侯爷看着事态反转,凶手的疑影儿从侯门公子落到了阁老之孙,有些头痛,却又不得不做出最温和的解释,目光和缓而宽慰的看向袁公子道:“或许是偶然机会袁公子见到过吧!”

    一道道或探究或看好戏的目光,从秦公子的身上又落去了袁公子的身上。

    姜柔颇有兴致的语调依然发出了疑问:“到不知袁公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过姜琰华拿出来过这方汗巾了?”

    袁公子一时无语,极力维持着面上的沉着道:“一时间倒是真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了。只是隐约记得见过姜大人似乎用过此类绣纹的帕子。许是当时未必是这一方汗巾了。”

    说罢,朝着琰华深深的一揖,是全然的歉意与真诚:“总是我的不是,叫姜大人的名声蒙了尘。若是有必要,我自当一一去做了解释。”

    这件事再深究怕是脸上不会好看,袁致蕴是阁老袁崇的孙子,袁崇在内阁地位不低,总要给他些颜面的。

    今日不再追究,少不得那袁崇还得记下这份人情了。

    琰华淡淡弯了弯唇,是理解和原谅的弧度,颔首道:“袁公子言重了。我的穿戴自来是她打理,袁公子瞧了眼熟也是正常。只怪有心人利用了。”

    姜淇奥暗暗点头,很高兴这个性子冷清的儿子这样清晰的明白,官场里盘根错节之后的隐忍与利弊选择。

    郑大人的掌力浑厚不已,按在宋毅的肩上,示意他只能“悲伤绝望”。

    他虽有姻亲门高,到底不如阁老势力盘根错节,他追究不得袁崇的孙子,即便追究了,宋家在朝堂上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还不如悲伤过度之下“无法追究”,等着袁崇给出个“说法”,等着官府衙门给出个真相,想是总会有人出来认罪的。

    于是,宋大人看到姜淇奥父子侯门势盛亦是如此态度之后,无可奈何的选择了“悲伤欲绝的厥了过去”。

    这厢上演的热闹,隔壁的小憩处也是万分精彩。

    只听某位刚看了小憩处好戏的夫人道:“这厢姜大公子被人栽赃了杀人,那里靖公子又被人算计了与一女子……”轻咳了一声,掩过了大家都明白的字眼,“今日好好的寿宴,可叫人闹得不痛快了。”

    又是杀人栽赃,又是算计清白,众人免不得两眼放光的在内心补上了好一出豪门内斗的好戏。

    于是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姜元陵成了众人目光巡视探索的目标,直把他瞧得面皮几乎绷不住。

    “……”关我屁事啊!

    徐明睿抬手拨了拨飞扬到胸前的发带,含笑温润道:“这姜元靖倒是个厉害的,还晓得把自己拉进算计以脱身泥沼的。姜琰华与他们相处不多,倒是对他们的算计招数十分了解。”

    姜柔凝着琰华的神色,似乎发觉了什么得趣的细节,凤眸微微一眯,嘴角有意趣的弧度:“繁漪曾问我借了几天无音,就是去盯着姜云靖的。姜元靖在背后是什么角色,繁漪知道了,姜琰华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也不是头一回算计,否则哪能回回顺利避过。怕是什么都给他分析的明明白白了。”

    旋身跃下了墙头,立在半月石门旁的一颗桐树下,“姜元靖倒是想的挺美,还想用这样的方式截胡了与睿郡王府的婚事。”

    沈凤梧抬手接了飘扬下的一朵腊梅簪在了姜柔的鬓边,五官清冷亦是难掩神色间的温柔:“宋大人虽只是五品官,女儿却个个嫁的好。长女嫁的云阳大长公主的幼子,其长子娶的是睿郡王的嫡次女宁安县主。”

    沈凤梧清浅而温和的神色里有了薄薄的深沉:“若真叫他算计成了,这会子凭着睿郡王未来小女婿、宁安县主小妹夫的身份去为琰华求一求情,又有姜侯爷的面子,这件事宋大人也只能不再追究。功劳成了姜云靖的,琰华或没有牢狱之灾,到底也失了地位和名声。”

    “他如今又是文氏夫人名下的嫡子,往后谁还能和他挣?”

    姜柔回首望了眼随着姜太夫人匆匆离去的姜云靖,小小年纪谋算倒是深。

    眉宇淡淡道:“姜元赫这颗棋子废了,姜元靖想躲在背后做执棋者少不得艰难些。他倒也聪明,陈情自己功课艰难,求了姜侯爷为他谋了分差事。”

    “侯爵之家向来有荫蔽虚职,他有着秀才的功名,上下打点便进了巡防营,做了个七品经历。虽官职小,但姜家是武将之家,有镇北侯府和礼亲王府的威势,将来高升可见顺畅。”

    徐明睿一向朗然的语调有了萧瑟之意:“只是如今姜侯夫人病重,眼看着是不行了,到时候他就得丁忧三年。而琰华虽已经姓了姜,到底未上族谱,到时候拖一拖,是不必守孝的。他这时候能不急么!”

    “姜太夫人与几位夫人来往亲密,他自是知道什么意思,眼瞧着睿郡王府门高爵显,自然要动心思了。想着先给自己弄一门好亲事,打下基础。”

    凤梧看着姜元靖的身影渐渐消失,微微眯了眯眼:“他这一出倒是一举数得的好算计,可惜他没算到还有人在背后为姜琰华挡灾消祸。往日只看姜元陵与那些公子哥儿走的近,谁曾想,暗中盘算的精怪的却是他!如今计谋虽失败,姜元陵背了这个黑锅,却也牵扯不进他去。”

    姜柔的指尖拂过袖口的折枝金桂纹理,嗤笑道:“且看姜元靖在背后挑拨算计那么久就知道,这个人工于心计,他接近的人不会只是小角色的。要是让他得逞了,长安还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徐明睿关心道:“小长安没事吧?”

    姜柔摆了摆手:“没事,只是闻了点迷药。已经送她去郡王妃那里了。”

    徐明睿点了点头,不免有些好奇了:“那里头的是谁家姑娘?”

    姜柔眉梢轻挑,似蝶轻巧:“礼部尚书蓝奂的幼女,蓝时莹。”

    青色银丝长衫上是翠竹冷冽苍劲,沈凤梧眉心微微一拢,小心道:“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姜柔斜了他一眼,哼道:“人家姑娘自去年遥遥一见,已是一见倾心。可惜我做了红娘成全了她一片少女情怀,也没个人谢谢我。”

    沈凤梧摸了摸鼻子,忙是一拱手,苍竹亦为骄傲的牡丹而折腰,清隽的面上是好生歉意:“夫人心肠剔透,是我小人之心了。”

    徐明睿无语望天,以一声叹表示对沈凤梧如此堕落的痛心。

    然后又很不出意外的被姜柔狠狠剜了一眼。

    瞬间潇洒的青松也被牡丹打压:“庶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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