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语调低缓到了极处,生怕刺激了她的神经:“李家那边把二公子拘起来了,也派了人出去查,奴婢让人在李家那边儿盯着,暂时也没什么消息。可若是李家先找到,定是会把那女子处理掉的。姑娘,到时候便是什么都晚了!”

    姚意浓紧紧攥着凌波的手腕,直攥的她五指充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她不至于倒下。

    那张水仙皎皎的面上满是慌乱无助,再也寻不出往日谈诗论文时的清傲自信:“怎么办?该怎么办?”

    凌波被她捏的瑟缩了一下,忙道:“如今外头闹的那样厉害,多少人在背地里瞧了咱们的笑话,说李家二公子情愿要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平民女子也不肯要您。叫您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难听话!这样的夫家如何托付?“

    “姑娘,姑娘,咱们去见姜大人,若他心里有您,若他晓得您将来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一定不会无动于衷的!”

    姚意浓六神无主,缓缓淌下的泪在小巧精致的下巴上凝成重重的一滴,坠了坠,滴落在湖色的衣衫上,留下暗色的印子,似香炉底下铺着的绒垫子上被火星烧焦的痕迹,如此登不上台面。

    恰似她此刻心底的茫然与无助。

    闺秀的矜持告诉她不应该如此,可又不甘心嫁给这样一个平庸的男子,过一眼看得到底的人生,便又死死抿下了所有的羞愧之意。

    冰凉而修长的指捂着唇,轻泣着:“可、可母亲不让我出门啊!”

    凌波眼神一转,道:“再过几日就是慕姑娘生母的生祭了,七月底的忌日也是去了的,姜大人一定会去法音寺给她上香的。姑娘可与奶奶说了去上香,到时候总会有机会见到面的。”

    姚意浓的泪一顿,停留在了眼底,粼粼着宛然的期许,抹去了腮边的泪:“是,一定可以见到的。”

    沈府的庭院里里里外外都是梅树,在深冬的时节里,金黄色的腊梅在枝头开的团团烈烈,间或有几株红梅与白梅上花苞英英簇簇攒在枝头,零星绽放了几朵,红红与白白别具东风情味,这样鲜润的颜色看在眼中,竟有几分春意盎然的感觉。

    “一个女孩子,整日喝酒,成何体统。”

    温润含笑的声音自庭院传上,繁漪低头看去,正是徐明睿仰头望着屋顶的她了。

    倚着飞翘的屋脊,繁漪抬了抬手中的酒瓮,微微一笑:“要不要来一杯?”

    徐明睿和沈凤梧的功夫承都教于有“沙场杀神”之称的魏国公,身手极是轻盈利落,足下一点便稳稳上了正脊。

    淡淡夕阳下,风鼓起他宽大的衣袖,衣炔飘飘,颇有谪仙风采。

    轻轻一撩衣摆便在她身旁坐下,直接道:“他来见过你了?”

    傍晚沁骨的风扑在面上,飞扬起她松松挽就的发髻下的青丝,繁漪斜了他一眼,徐徐又吃了口酒:“你透给他的?”

    徐明睿接了她手中的酒瓮喝了一口,幽幽叹了一声道:“我巴不得他一直不知道呢!一定是姜柔,那丫头恨不得天天有好戏看。”

    看着又回到手里的酒瓮,繁漪掐了掐眉心,这家伙也真是一点都不会把男女有别放在心上,更是头痛姜柔的唯恐天下不乱:“难怪非框着我出府了。”

    凤梧也一定晓得,否则,他进到后院来,怎么会没人阻拦呢?

    徐明睿望着西边斜晖只剩了淡淡的一抹红晕,映在他含情的眼底,温柔的几乎要将人溺进去:“这几日外头热闹着,姚家人派了人探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个风麟已经消失了。姚李两家的亲事怕是退不了了。”

    “问了姜柔,消息是她放出去的,做戏的人也是她找来的。不过风麟却不是她和凤梧弄走的,自然也不是我。晓得有风麟存在的人原就不多,我猜便是姜琰华了。”

    繁漪感觉自己的眼角在抽搐,这个姜柔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徐明睿见她那极力淡漠下流转过的神色,轻笑着摇了摇头:“你母亲生祭那日姜琰华去法音寺给伯母上香,姚意浓身边的女使在文殊殿堵他,没堵到。”

    繁漪垂眸看着手中的酒瓮,轻轻磨砂着上面风松清明纹理的指腹微微一用力,口中却只澹道:“你怎知不是错过呢?”

    徐明睿见她满是退避之意,感慨道:“他看见了,避开了。”

    繁漪瞥了瞥嘴角:“若是有心,早该说清楚,回避,只会叫人觉得他不舍罢了。”

    徐明睿看着她,雪后的淡淡晚霞将他的眉目镀得格外柔和:“如今瞧着,倒未必不是他没有说清楚了。”

    他的语调认真而温和:“若是无声无息不见,姚意浓还保留了颜面,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她的委屈伤心便也人尽皆知。明知道李蔚翎是不可托付之人,他若真的爱着姚意浓,如何肯眼睁睁看着她跌进这样的婚姻里?”

    “姜柔这招虽然损了些,倒也不失是个好法子可验证姜琰华的心意。于你,于她,都是一个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繁漪眼底有郁然之色,忽觉掌心下脊兽的冰冷直刺心头,激的她浑身一颤,垂眸道:“那又如何。”

    徐明睿微微挑眉,面上笑意若月光清敛而温柔:“我与他认识也有几年了,晓得他不会是个冲动的人。来见你,便表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他既有行动告诉你,他心里有你,你也放不下他,或许可以再试一试。”

    “何必钻在牛角尖里自我为难,我的印象里,慕繁漪是个十分冷静而洒脱的人。”

    繁漪一双眼藏着幽幽心事,不知要望向何处才寻得到一丝着落,“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洒脱之人。”

    微微阖了阖眼,慢慢抚触着身侧的脊兽,经年的风霜雨露的冲刷,手感光滑如玉,却在寒冬的轻拂下冷的跟冰一样,直透心底。

    自嘲的弯了弯唇角:“他当然只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不知道我还活着也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如何会不来见我?原就是愧疚的,当初又是为了他才故意被姜元赫追杀,这会子还不知道想着如何补偿我了。”

    轻轻一笑,与清风流连里带着薄薄的痛楚:“他这个人,清敛自持,可他、与我定下了亲事了却还是三翻四次的去与她相见。可见爱的多深,如何转脸就发现自己是爱我的?”

    徐明睿的眼神好似一道穿破终年不散雾霭的强光,直直照进她的心底:“未必是他去见,姚意浓摆明不肯放手,死缠烂打故意去堵他,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姚勤禾那时候常与他们一道,姚意浓要知道他在哪儿并不难。”

    “其实你已经感受到他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你不敢信、不肯信。你在等,等着姚意浓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再去找他,你想亲眼看看他倒底是如何做出抉择的。”

    “你害怕他现在的补偿心理太深,误把感激与愧疚当做了男女间的情爱激烈的给到你,你怕自己再次毫无理智深陷其中,到最后却发现他还是喜欢着那个人。”

    仿佛藏在心底的一根刺被人毫无预兆的呼啸拔出,带出几星血滴,虽然痛,却有几分畅快的感知。

    酒力上涌的眸子微微一眯,有轻妩与茫然流转,繁漪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徐明睿,太会看人心思了是会招人烦的。”

    徐明睿看着她酒后才会流露出的慵懒妩媚,眼底有淡淡的失落和无奈流转而过,却还是笑道:“不得不说,你把患得患失体会的淋漓尽致。”

    看着最后一抹霞红被薄云吞没,只余了淡淡清辉,繁漪婉转一笑:“所以你很清楚我无法拿男女之情放在你我之间。”

    这一声噎的实在结实,徐明睿捂着心口做了个内伤的表情道:“你这样三番五次直白的拒绝我,真是太伤我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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