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人一个是御史台之首的嫡女,一个是翰林新贵的侯府公子。

    在这遍地贵人的京里,除了皇室宗亲之外,最不能得罪的便是言官了,这话一时间也没人敢接口,初了中毒者的痛苦轻吟,只剩了一片寂寂无声。

    却也不妨碍视线相互间打着来回,星火四溅。

    袁致蕴面色微微一变,却还是摇了摇头,沉然道:“不会,这样的事情心里有疙瘩我是信的,但姜大人饱读诗书心胸最是开阔,必不会为此杀人报复。更何况那慕姑娘内宅女子,如何会拿自己的铺子去做这等事!旁人瞧了第一时间便是去怀疑了她,没有好处,定然不会的。”

    钱夫人轻叹了一声:“袁公子说的也是,怕不是、有人晓得这点子微不足道的龃龉想着杀人栽赃吧?”

    正说着,袁二公子一个侧身,大口大口吐出腥臭不已的黑血,围在一旁的人急急退了好几步去。

    袁致蕴满面关切,小心给兄长擦了血,半点不嫌弃脏污:“远叔,我二哥可是无恙了?”

    远叔净了手站起身来,常年练武的身子挺拔清瘦,斑白的年岁立于众人之间气质依然潇洒,一副飘逸侠士的仙风道骨之貌。

    微微睇了眼地上渐渐开始泛红的血色:“不算差,但也不算好。”

    袁致蕴眉心一拧,似有微惊自眼底划过:“那该怎么办?”

    远叔道:“给他服了解百毒的丹丸,后头还会吐几次血,等到血色干净了便也没性命之忧了。回去找个太医再给他开些解毒汤药。但这要甚是厉害,少不得会有些后遗症。”

    袁致蕴满面焦灼,却又好不庆幸,一阵千恩万谢。

    大门前当着的厚厚皮帘子被人推开,呼呼吹进一阵凌冽的风,扬起雅间薄薄的轻纱飞扬,露出纱后娇藏的矜持面容。

    有人指了指二楼正中的雅间,轻声道:“那不是清光县主么?身旁的那位带着面纱的姑娘该就是慕姑娘了吧?”

    钱夫人眉眼微抬的往楼上睇了一眼,低低一笑,意有所指道:“有些人的控制欲是非常厉害的,一旦想做成什么事情,便是要亲眼看着事情进行的。”

    慎王爷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身后跟着京畿府尹,大气不敢喘的低着头。

    王爷似乎心情不怎么好,长长的白须被鼻翼喷出的气息吹得飒飒直飘,“去那铺子搜一搜,再把人一同带过来。在老子店里杀人,脑袋嫌多了。”抬手朝着姜柔招了招手,“都下来。”

    繁漪与姜柔对视了一眼,缓缓下了楼。

    众人的眼神落在带着面纱的繁漪身上,只见那瘦弱的身姿盈盈不堪一握,脚下平缓,带动裙摆上的合欢花纹飘摇起伏,如蝶纷飞。

    明明只是及笄之年,却偏生在那一双眸子里看到几分沉然而枯寂的岁月匆匆,不惊不惧,沉静的没有半点波澜。

    发髻上斜斜簪着一支墨玉簪子,坠着的累丝黑珍珠璎珞摇曳了一抹沉稳的光华在白腻的耳上,更显肌肤白皙似吹弹可破。

    慎亲王暼了眼带着面纱的小女子,浑厚的嗓门单刀直入:“这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繁漪在半透明面纱后的笑意静静如清溪流水,似在阳光下凝了淡淡的粼粼之色,让人觉得明净而沉得住气,平静回道:“回王爷,没有。”

    沈凤梧的嗓音里有沉沉的决断与信任,看了繁漪一眼道:“别怕。此事让府尹来判个仔细,若是他查不清,我会去递折子上去,讨了这桩案子亲来查问。”

    慎亲王拍拍他的肩膀,哼笑了一声:“和你姐姐一样护短。”

    姜柔明媚的眸子缓缓看过在场人的眉眼,清俏地同慎亲王道:“她这伤才好些,今日也是我拽了才出门,寻常便在屋子里待着,几不与外人接触,哪有精力管这些人的算计来算计去。”

    “四爷爷,你可要公正些盯着,人是我带出门的,若是叫她吃了冤屈受了委屈,回头婆母和我那堂兄弟若是怨怪起我来,我可是要来拆店子的!”

    姜都尉和镇北侯同出一脉,尚未出了五服,姜柔与姜琰华便也成了远房的堂兄妹了。

    慎亲王瞪了她一眼:“我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吗?”

    姜柔浑不怕他,微微一侧首,嬉笑道:“看起来确实挺像的。”

    慎亲王嗤了她一声“臭丫头”,便也不再问话,往一旁的太师椅里一坐,不怒自威的眸子半眯着,便能震慑一片。

    一时间楼里静的只剩了袁二公子痛苦的低吟之声。

    派出去的人匆匆去,匆匆回,带了连山居里的人一并进了来。

    去拿人的是年岁已有半百的“小二哥”,江湖人从容之气在他身上显现无疑:“铺子搜过了都是干净的。不过把人带来的时候这个小厮的举动倒是怪了,见着逢春馆前的河就往里头扔了包东西。”

    “好在有苏白盯住,必跑不了那包东西。还没问话,这厮就已经掌嘴咬定是铺子主人唆使的,让他在袁家公子采买的山货里下的毒。”

    落在繁漪神色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三五一簇窃窃私语。

    众人回首去瞧,便见姜柔拧眉冷笑。

    凤梧淡淡无波。

    再去看被牵扯进事端的繁漪,却见她神色间无惊无惧,温顺而淡然,只是疑惑的看着那小厮。

    倒叫众人好一番感慨,能与活阎王做义兄妹,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啊!

    被压着的小厮见到姜柔身侧的人,立马挣扎起来:“姑娘救我!”

    钱夫人低着雪白的颈项,葱管儿似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剔着一粒梅子,妩媚的眼角飞了一下:“县主方不是说这数月里慕姑娘都不曾与外头接触么?这会子带着面纱,咱们都没认出来,这一小厮倒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繁漪淡淡睨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门口,厚厚的皮帘子在风中微微浮动而露出细长的缝隙,外头冷白的天光便从缝隙里缓缓渗透进来,一晃一晃,没个清静。

    而外头行人的脚步或匆匆或闲散,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路。

    姜柔淡淡一嗤:“钱夫人说的在理,在场瞧着好些都是与慕家常来常往的太太夫人,竟也没一个认得出来的。偏就铺子里的小厮眼睛那般伶俐,一眼就看出来面纱后的人是谁了。”

    卢二夫人便是慕云清未来的丈母娘了,女婿的妹妹,少不得言语上要维护一二的。

    似笑非笑的觑了眼钱夫人,点头道:“即便慕家丫头要害人,还能亲自去见了这小厮?身边怕不是连丫鬟也没的可使唤?真真是可笑。”

    钱夫人拿了帕子轻轻拭了手,微挑的眸子斜斜了那小厮一眼:“就是。你便说了,谁指使你的吧!待会子流水的刑具用下去,可有你受的。刁奴害主,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小厮一惊,面上血色褪尽,突睁着一双眼,惊叫声似钝器的磋磨:“到了冬日里连山居的山货便是要比寻常铺子里卖的好,小的是柜面上伺候的,自然是认得袁家的侍从!那日您叫了问话,就是问袁家是不是常去铺子里买东西。小的……”

    半透明的面色让繁漪的神色变得邈远,她睇着眸,长长的羽睫缓缓扇了扇,一双幽深的眸子带着几分无辜与柔弱,静静的看着他戏做的精彩。

    小厮一抬眼便清晰的见得她眼中无辜背后,悬着一支淬毒的利箭,朝着他凌空缓缓旋转,心底猛地漏跳一拍。

    可耳边一声茶盏重重磕碰了桌面的声响,像是荒原里的猛兽,死死盯着无处可避的他,逼着他继续未说完的话:“姑、姑娘您可不能这样害小的,小的可不是您家里头签了死契的奴才,不能把人命事都踢给小的来担着啊!您分明告诉小的那只是巴豆啊!”

    钱夫人看了繁漪一眼,可叹道:“你既这样说,那你可知道她为何要害袁四公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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