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过了午时日头行过最是炎炎的时刻,侯府众人才起身回城。
回府需得经过几条闹市街道,便无法避免的听到了沁雯与苏九卿之事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如预料中的一样,与此事中半字不提上官氏与林婆子在其中的角色,甚至,还一味帮着喧嚣上官氏的屈辱。
言道:姜家女是如此不知廉耻勾引有未婚妻的苏九卿。
言道:苏九卿是如何陷入在荡妇勾引中沦为疯狂的裙下臣。
言道:二人不顾寺院圣洁之地暗自苟且。
继而纷纷为上官氏抱屈。
疯狂的流言宛若阴暗角落里的老鼠,窃窃私语,添油加醋,奔走相告,将燎原星火扔进了京城百姓间枯燥的无边旷野。
慢慢的,不知又从何处又有一股污浊慢慢流淌而进,言道:姜家长房长媳慕氏是如何撞破此事,太夫人与伯夫人如何压住不发,而消息如何就传遍了市井?
结论:必定是慕氏使人先一步下山放出消息,好打压掌了大房中馈的三房,让他们抬不起投来做人,早日拿回中馈之权!
于是,叫卖货物的贩子、酒肆茶馆里的食客、甚至赌坊、黑市之中,在闲暇之余都开始对侯府内里的爵位之争相互交流了心得。
仿佛已经窥得真相,清晰的断定此事定是姜大公子夫妇“趁火打劫”!
太夫人到底经历过风浪,也是心里有了底,不过掀了掀眼皮,自有岿然不动的沉稳之色。
蓝氏脸色难看至极,咬牙私语颇是怨愤,索性事先将她安排在了太夫人一乘,倒也没有难听话落敢在太夫人面前蹦出来。
二夫人伺候着婆母也二十余年了,少不得能从太夫人眉目里瞧出几分来,又因着沁微还小,议亲左右还要等几年,心绪倒也有所平缓。
沁雯独自一乘落在最后,听着外头尖刻的嘲讽面色刷白,也不敢哭出声来,养的青葱小管儿的指甲直把纤白的双手扣的满是细碎的伤痕。
担心待会子要如何与母亲和兄长交代。
担心琰华和繁漪是不是扛得住为她争取到底。
担心家中的女眷会不会恨死了自己,继而连累兄长将来议亲,连累母亲在祖母面前受训斥。
担心……
担心的太多,却偏偏无能为力。
便只能让一颗焦灼的心随着闷热的空气无休止的沉浮、沉浮,无处借力。
其余女眷坐在第二乘,皆是面色不大好看,不声不响,茫然的看着车帘翻飞。
世道如此,对女子苛刻,世人又惯爱连坐,一女有错,全府女眷都要牵连。
于闵氏和五房的媳妇而言还好些,毕竟是嫂子。
而对有着血缘关系,又未出嫁的姑娘们而言,这样的名声是非常致命的,直接影响到说亲门户的高低,郎君品行的优劣。
可她们眼下能做的,不过是盼着再来一件什么大事,好将这件事快些掩盖过去。
“那平意伯府的车马也不过是正午才回来的,流言倒是比山上的人还先下来。”
街边茶寮的廊下大嗓门的小二甩了甩手里的软巾子,一边招呼了客人进店,一边搭腔着客人的话头道:“这镇北侯府的二房刚交了中馈,三房的权利还没捂热呢,立马就出事了,五房向来温吞,只做闲散福贵人,最后得益的人会是谁?还不是大房的嫡长!”
正要进门的客人脚步一顿,颇是认同的点头道:“你这小厮说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叫你一说还真是,这夫妇二人的心计算计可真是厉害。那大房长媳自己还不是女子,竟拿了女子的名声来算计,也委实阴毒了些!”
有那眼儿尖的瞧见了侯府的马车,宽阔双驾,奴仆护卫成群的跟着,便是车辕也雕刻了贵族可用的瑞兽,车顶四角飞翘,坠下的金色流苏何其耀眼尊贵。
努努嘴道:“瞧瞧那气派,谁不想当这个家!旁人的名声算什么,左右她是进门的媳妇,又不是待嫁的姑娘。把事儿捅破了,得益的就是自己。”
圆脸的老板娘倚着门口的抱柱,缓缓吸了口水烟:“若是帮着遮掩了,三房还不得谢谢他们。更何况三房也抢不着他们大房的爵位,有必要这么做么,别说旁人栽赃陷害也难说。”
临窗而坐的书生模样的郎君嗤笑了一声道:“老板娘孀居多年,这就不懂了。”
老板娘横了他一眼,手中的烟杆儿在抱柱上咚咚的敲出了几个浅浅的凹痕,眉眼流转颇是妩媚:“你这酸儒,小心老娘今儿不叫你走了!”
书生挑了挑眉,眼波风流露骨,继续道:“镇北侯正值壮年,总要续弦的,若是叫继母一进门就把持的中馈,又生了嫡子,哪还有他们夫妇的事儿。自然是要趁人没进门前线把侯府里里外外都把控住,将来继母进门一举一动还不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
转了转手中的茶碗,碧色茶汤蕴漾起海啸翻腾,“想要生嫡子,门儿都没有!”
店小二叹了一声:“这样的人怎么配执掌中馈之权,将来若叫他们夫妇上了位,那几房落在他们的手里,能分得什么好处,还有什么安生日子可过!”
书生对面坐着的年轻小妇人察觉到了丈夫和老板娘之间的秋波蕴漾,啐了一口:“好生下贱!”
倒也不知心下说的是谁了。
老板娘眉眼一飞,看了那小妇人一眼,缓缓吐出口中的烟雾,奇异香味的烟雾袅袅笼在面前,愈发衬得那道媚骨的眼神有蚀骨的风流:“咱们是没轮到这样的门户,若是咱们也有这样的爹,争起来还不知是什么场面呢!”
得不到,便会站在凌然正义的一方,以最高道德标准去批判旁人,背后的真与假,无所谓,谁会关心,把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踩到脚底下才能显示自己的清高孤洁。
仿佛成功的人,是自己。
店小二点了点头,颇是赞同:“老板娘说的也是。便是寻常百姓家为了一亩三分地儿还带打架算计的,何况那填了海的金山银山!现在三房的脸面也是拾不起来了,好好的贵女若是不自己一脖子吊死,也只能给人去做妾了。上官家那边怕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姜家女的。”
“侯府,有一阵要闹了。”
书生狭长的眉眼在朗朗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光:“那夫妇做的那么绝,也不怕早报应。听说姜大公子还是给宫里殿下讲课的,陛下也不怕这种人教坏了自己儿子!”
小妇人抚了抚发鬓,仕途婉转起容姿妖娆:“陛下远在深宫哪里晓得这些,他那岳丈又是右都御史,参人的老大,谁敢参他们去!”
书生却并没有去瞧小妇人一眼,重重一嗤,以示读书人的风骨不可磋磨:“狗官!”
众人沉默。
都御史的坏话可没人敢轻易去接,巡城御史指不定在哪处角落里巡查,被逮个正着可得有一顿教训好吃,开馆子的绝不去得罪做官儿的。
繁漪和琰华在车里慢慢吃着茶,研究下一步要如何与苏九卿相互配合,在最大程度上保住上官氏的名声而逼得上官家自己退婚。
“上官家虽不是大族,但好歹是伯夫人的娘家人,沁雯嫁过去之后少不得要打交道,若是不管不顾上官氏的名声,以后沁雯的日子怕也不好过。那上官老太君也不是好相与的。”
粉红的唇瓣抿了杯沿想了想,她又道:“让人先捉一些上官家的把柄,回头再卖个人情过去。”
行过茶寮门口,正听得那几句。
好么,连她父亲也骂进去了!
下一步应该就有人要参父亲独揽包庇,闭塞陛下耳目了。
“倒是有趣,竟是连寻常百姓也晓得侯府的中馈是谁掌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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