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高升,投进门口的暖金的光束从右慢慢偏移至左,斜斜的照在靠近门口暗棕色的交椅上,反射器刺目而短促的光芒,幽幽沉晃在眼底,叫人心烦意乱。
上官老太君出身地方小族,虽有威势却惯于威逼自己人,将身边人的利益收归几用,在风云诡谲的京城她的算计手腕、她的威势资本,根本不足以翻云覆雨。
此刻被步步紧逼,仿佛是高墙之下暗红的墙皮,被风霜侵蚀的狠了,显现出仓皇与斑驳的沉重气息。
谁也没料到那往日里自持身价的老夫人惊伏在交椅的扶手上哭天抢地起来,全然乡下刁钻悍妇模样,扯着嗓门便道:“我是他外祖母凭什么不能做主!今日你们若是不点头,我便死在你平意伯府的门口!见死不救,丧良心的不孝女,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娘兄长被人逼死啊……”
太夫人与荣氏不意她竟做得出此等做派来,惊了一诧。
面色古怪的看着上官家人,饶是再好教养也难掩了鄙夷之色。
老人家死在女儿女婿的府上,外头指不定要如何刻薄编排,少不得还要连累了娘娘和殿下,苏伯爷没想到岳母竟是这样人,憋了满脸通红:“欺人太甚!”
上官大夫人呆愣在一旁,虽瞧不上婆母如此姿态,却也晓得这是最有利自家的法子了。
慕孤松对这种戏码没有兴趣,缓缓起身,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撇过上官大人,声线里却有不容反驳的冷冽:“请记好了,三日之限。伯爷,告辞。”
眼见目的达成太夫人带着荣氏离开,嘴里却是不容反驳道:“这里是京城,不是尔等小门小户可以搅弄风云的地方!三日时间若还解决不了,我们公堂上见!”
说罢,拎了门口的人证转身就走。
正值正午。
高大梧桐树分值在石子路旁,桐荫曳地,梧桐花绵绵开满了树枝,米黄雾白的一团又一团坠在枝头,看的人蔓满眼如雪如雾的茫茫一片。
被姣姣日头一烘,梧桐花的香味沉而缓的扑面而来,浓郁的几乎将人心口滞闷。
蝉鸣一声拉过一声,催的人混混欲睡却又辗转难眠。
苏伯爷冷着面,语调好似薄冰这下涌动的冰水:“你进宫去见娘娘前后可曾遇见了谁?”
伯夫人不想见娘家人,便只在正院焦急的等着消息,生怕娘家人又有什么过分的条件,见着丈夫这副面孔进来,吓的不轻:“在清华门时遇见了清光县主进宫给太后请安,便一同走了一段。出什么事了?她们还是不肯退婚么?有什么要求,还有什么要求?”
苏伯爷眉梢一动:“她是不是同你提及了元郡王府?”
伯夫人抿了抿唇:“说起了郡王妃是个厉害人。”
郡王夫妇的长女入嗣德睿太子一脉,成了嫡支郡主。
可郡主空有高贵身份,当年先帝赐婚,嫁的秦王对手的外祖家应家。
而郡王府,当年偏向秦王的姿态也是十分明显的,郡主内里的日子到底如何天知地知锐眼人都知。
秦王失败离京,元郡王虽还领着朝堂的职,到底被今上忌惮着,郡王府的地位早不如从前了。
而郡王妃出身高贵,最是说一不二,娶进门的媳妇身世都好,却哪个不是猫儿狗儿一般听话,哪个敢忤逆了她去。
是了。
她们一提郡王妃厉害,以妻子不问政事又简单的心思,必然是会想着让上官氏在她手里吃点苦头。
上官氏善妒,又喜借刀杀人的性子在郡王妃手里,怕是有的艰难了。
而贵妃陪在陛下身边多年,即便后宫不得干政,到底还是能参透几分。
妻子一提,她自然觉得是好很好的选择。
想把他们一家子搅得不得安宁,把好好的伯爵府世子弄成了浪荡子之后还能攀附皇家宗室,去过平步青云的煊赫日子,哪那么容易!
话说回来,今日可听的明白,清光县主与慕氏本就来往甚深,丈夫更是那慕氏的义兄,怕是那日清华门的遇见都是慕氏设计好的。
就是要借苏家的手,去教训上官家的嚣张无知。
一旦上官家来退了婚,她们就成了两边靠不着的,这些人不约而同上了门,也是要让上官家晓得,在京中凭她们几家的势力想要捏死上官家是轻而易举的!
便是要她们往后不敢轻举妄动。
苏伯爷一拍膝头道:“难怪!”末了,又低语一声,“不简单啊!”
伯夫人惊疑不定:“难怪什么?老爷,您别吓妾身。”
苏伯爷看了妻子一眼,吩咐了长随去把苏九卿找来。
伯夫人盘剥不明白丈夫这一进门就意味不明的问这问那,又自言自语的到底什么意思:“老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原本在前头的时候就着人去叫了苏九卿,长随刚出了内院正好遇上,是以进来的倒快。
进了堂屋行了礼,他一脸睡眼惺忪的慵懒模样,澹澹道:“父亲母亲寻我何事。”
隐约闻见脂粉的香气,苏伯爷浓眉紧拧,却又无可奈何,只盼着他脱离了上官氏的纠缠,别再浪荡下去了:“你与上官氏的婚事已经作罢了。”
苏九卿望着庭院里一树凤凰花的眼底有星火转瞬即逝,在门口的交椅坐下,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道:“是么,攀上高枝儿,嫌弃苏家的富贵人脉不如了?”
外头庆光万丈,他的面色却渐渐阴翳下去,“为什么要退婚,毒妇!欠我孩子一条命,就这么轻易允了退婚,岂不是便宜那一家子毒如蛇蝎了!”
伯夫人愧疚道:“过去了,以后咱们离她们远远的就好了。”
苏伯爷重重哼了一声,烦躁道:“过去?恐怕永远过不去了!”回头问儿子:“你与姜家女到底有没有牵连?”
“牵扯?”苏九卿淡淡笑了笑,那笑意像是浸了水的太阳,毛毛的,总有探不轻的意味在其后,“有啊,现在满京城都晓得她上过我的床,还怀过我的孩子。”
苏伯爷被他的态度气的不轻,指着苏九卿半天没说出话来。
仿佛是盯着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烛火,伯夫人的眼皮一阵乱跳:“什么、什么意思?怎么又说起她来?是不是母亲拿捏着流言还是不肯退婚?她又想要求什么了?”
太阳穴突突的刺痛着,烦乱与怒意像是一只毫不留情的手,揪住了最脆弱的神经不住的拉扯磋磨,苏伯爷的面色难看至极:“她倒是肯的很!偏姜家的人闹上门来,你那好娘家在外头散布流言栽赃污蔑侯府女眷的把柄,姜家要她们去外头把流言解释清楚,不然便要告官,你母亲!你那好母亲竟在前厅寻死觅活,把主意打到了卿儿身上!卿儿若不肯娶了姜家姑娘,她便要死在咱们府里!”
妻子的柔善和愚孝,把这好好的太平日子搅得一团污糟!
窗外无遮无拦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纱映的满屋亮堂,伯夫人却敢坠入风卷残云的阴翳里,几乎站不住:“她怎么能这样!”她下意识的转首去看儿子,“卿儿……”
苏九卿冷笑:“好啊,答应,为什么不答应。”
苏伯爷眉心微微一动,锐利的眸子盯着儿子,有一瞬开始怀疑这桩事是不是儿子与他们串通的。
若真是如此,今日姜家来闹这一出分明就是为了逼上官家人来迫他们答应。
谁知儿子下一句却道:“她不死,我死!你们就绑着我的尸体去和姜家女成亲,好成全你们所有人!”
伯夫人惊了一声:“卿儿!”
苏伯爷看着儿子直直回视而来的眸光,却见那阴翳的深处是破罐破摔的堕落与怨毒,毫无商量的余地,便不得不信儿子与那姜家女并没有牵扯。
却也不免惊心,若是劝不得儿子同意,求不到姜家点头嫁女,这件事要闹到什么程度。
“你不肯,人家也未必肯!看看你如今什么名声!”
苏九卿澹澹一嗤,眼神落在屋檐青墨色砖瓦反射起的光点,映在眼底却有一瞬流星的皎洁掠过,指尖慢慢点着扶手:“我的名声?你们谁在意过我的名声?一个怕妻子为难,一个怕娘家不能荣耀,由着上官家、由着那毒妇搅扰我的人生,你们谁真的在意我这个儿子的前程?”
苏伯爷被儿子一顶,委实语塞。
抹了把脸,那是极为不儒雅的动作,可见是气的狠了。
在屋内来回踱着的步子渐渐急躁:“现在不光如此,她上官家还收买了家里的奴婢,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含知,说外头的消息是咱们散播的!”
陈旧的金玉古器缓缓散发着积年的郁郁之气,仿佛是血腥气,淡淡的,闻着闻着,隐隐觉得喉间有一丝丝的腥甜。
伯夫人踉跄了一下,掌心支撑在绣着瑞兽踏莲的织锦桌布上,只觉那柔软的丝线仿佛刀片尖锐扎着她的皮肉。
以前硬塞上官氏过来,有了高枝儿便迫不及待来退婚,自己落了把柄出去,还要利用苏家,利用她儿子的婚事来成全她们的名声!
退了婚,卿儿若转头娶了姜家女,慕氏的名声是挽回了,可外头指不定要怎么议论儿子与姜家女早有首尾,她们反倒成了被逼退婚的受害者、成全者!
娘家的得寸进尺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她气怒咬牙:“母亲到底想干什么啊!”
苏伯爷用力一甩宽袍大袖,呼啸了一声沉怒:“干什么?她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你就是做不到,现在好了,咱们一大家子都毁在她手里了!”
伯夫人慌乱道:“那、那可现在怎么办啊老爷!”
苏伯爷冷凝道:“怎么办?求也要求着姜家女进过来!她上官家要毁我管不着,若是拖累了娘娘和二殿下,你!”余光瞥了眼儿子,咬牙道,“你便好自为之吧!”
这便是要以休妻来斩断上官家的纠缠了。
凤尾簪上坠下的祖母绿与金珠串起的璎珞在颊侧一颤,朱玉相碰,有细碎的催响在沉闷的空气里落下磨心肝的袅袅余音,伯夫人不意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可她晓得,苏家对娘家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她惊在当场:“老爷……”
苏九卿晓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慢条斯理抚了抚衣袖上团福纹,起身便要走:“你们谁爱娶就娶,没兴趣奉陪。”
儿子决绝的态度叫伯爷头痛不已,眉心被自己掐出暗红的痕迹,只得道:“你不顾自己,不顾父母,你那些妹妹呢!她们做错了什么,又何曾同旁人一样看轻你半分。再闹下去,你叫她们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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