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镇江。
“老臣恭迎圣母皇太后。”
当年的东阁大学士陈于陛跪伏在码头,带着一脸沧桑的热泪说道。
“却不想老身还能活着见到你,当年你倒是走的聪明,没跟沈一贯般死在京城。”
太后意外的说道。
陈阁老在万历二十四年就以身体不好为理由告老了。
他家是四川南充的,不过他其实是京城出生京城长大,他爹是隆庆的帝师兼大学士陈以勤。
然后陈阁老就这样撞大运般躲过了大明朝的多年乱世。
甚至他还躲过了原本历史上的死亡。
他原本历史上万历二十四年冬天,去天坛替皇帝祭天时候染了风寒,随后就病死在了京城,但这次早早返回了四川,而且在四川这些年养老,现在反而活的很好。实际上这时候不只是陈于陛,当年杨丰进京时候的四大阁老,也就是沈一贯算是横死,被东宫的大爆炸炸死了,赵志皋是告老之后病死,他死的时候浙江还没落入杨丰的魔爪,所以死的还算安详。
张位这时候也没死,他倒是在江西等到了杨丰的荼毒桑梓,但他在之前为了避免被弘光骚扰,早就已经跑到南昌西山上做道士去了。
聪明人。
他在京城知道杨丰对大师们的态度,选择了做道士而不是做和尚。
所以如今依旧在南昌西山上做他的闲云野鹤,默默看着山下的人间喜剧和悲剧。
刁民们的喜剧和士绅们的悲剧。
至于杨相国的老朋友顾养谦,则一直躲在李成梁那里,后者的官方身份是总督辽东朝鲜军务兼奴儿干经略使。
但是……
顾养谦是兵部左侍郎蓟辽督师。
理论上他还是包括辽东和北直隶在内整个这片区域的最高长官。
虽然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坐在辽阳城内的巡抚衙门里喝茶,但他喝着茶也的确同样躲过了大明的乱世。
他依然在那里喝着茶养老。
李成梁就是把他作为一个吉祥物供着,用他的存在显示自己对大明的忠心。
再说李成梁比他还大,这时候都七十多了,两人一个七十多一个快七十的没事凑起来喝喝茶也不错。
而陈于陛是被四川士绅逼着去广州辅佐皇帝的。
随着杨丰拿下北方,四川士绅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而且根据皇帝和杨丰的分割,四川也在他的地盘,但四川士绅也很清楚,反抗是可以说毫无意义的。虽然他们的确有夔门天险,但既然整个天下都打不过杨丰,他们同样也打不过,刘綎早就告诉他们趁早死心,刘招孙差点被荡寇军和定胜军围歼,而荡寇军和定胜军又明确打不过红巾军。
那他一样也打不过。
而四川士绅的依靠也就是他了。
他明说了自己打不过杨丰,那四川士绅还能怎么办?
所以他们想出了一招妙计。
就是全跑到广州,去给皇帝陛下做官。
至于他们家乡的田产,杨丰愿意去分就分吧,我们就是大明忠臣,我们没有任何背叛皇帝的经历,整整九年的乱世里我们虽然躲在一边没参与任何一方,但却自始至终都竖立着万历朝的旗帜。
我们的忠心无可指摘。
所以就算杨丰要分田地,那既然是皇帝的圣旨,我们也不做任何反抗。
但皇帝那里是开科举的,我们就按照过去的制度,去皇帝那里参加科举然后中进士做官,包括那些在家的乡宦,我们也跑到广州去做官,反正皇帝刚刚清洗了广东和福建系官员,他也需要四川和云贵的官员补充。但这样的话,就需要个在朝廷掌握大局的,陈于陛作为前东阁大学士,自然责无旁贷,为了桑梓父老他也就只能重新出山了。
现在他是内阁首辅。
不过万历现在精力充沛的跟朱元璋一样,这个内阁首辅有没有都一样,甚至连圣旨都用不着他写。
皇帝陛下自己写白话圣旨,也跟朱元璋一样。
这次他是奉旨作为迎驾使率领水师前来迎接圣母皇太后,不过他的水师不能过瓜洲,所以他也留在镇江等待。
“老臣愧对陛下!”
陈于陛回答。
“算了,你们终究也算给陛下守住了最后一块干净的地方,到处都是乱臣贼子,到处都是对不起陛下的逆贼,你们西南三地对得起大明朝了,连黔宁王都被那些逆贼给害了。”
皇太后不无感慨的说道。
的确,现在的大明朝,也就还有西南三省没背叛过她儿子了。
“陈阁老,没想到咱们还能再见。”
然后太后身后九千岁凑上前笑着说道。
“魏公公,八年不见了,魏公公倒是越发精神了。”
陈于陛说道。
紧接着他转身看着后面的一名军官。
“传令水师,给圣母皇太后鸣炮。”
他说道。
那名军官立刻举起手中旗帜,向着江面上挥舞。
而在江面上包括四艘横海船在内三十六艘战舰排成两列纵队,随着他手中旗帜发出的号令,从前向后所有战舰分别向南北依次开火,一个个炮门处火焰和硝烟喷射,持续的炮声震撼着大江两岸……
“赏!”
圣母皇太后满意的说道。
她知道这是忠于她儿子的,能看到这样的水师就证明她儿子也不是没有可战之力。
实际上不仅仅是她,就连前来迎接她的人群中,还有不少人看着这一幕也都眼泪汪汪的。
就仿佛看到上岸的王师一样。
因为皇太后在扬州并没有下船,而是直接来镇江下船,然后换乘马车陆路前往应天,所以为了迎接皇太后,应天监国朝廷特意下令,在镇江府,扬州府等地特意搜罗了不少可以说遗民一样的旧臣,然后聚集在这里等着,这样也能让皇太后看了开心,毕竟年纪大了都愿意见见这些故人。
她可是主政十年的。
镇江府各地旧士绅虽然在此前遭受重创,但扬州士绅可没有,扬州府各地都是和平接收的。
旧士绅集团除了少数逃跑的,绝大多数都保留下来。
他们这些年默默忍受着那些刁民的荼毒,在那些杨丰党羽的野蛮统治下苟延残喘着,无不幻想有王师前来救他们,今天看来到了圣母皇太后,一下子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众正盈朝的时代。尤其是再看到眼前这支威武的水师,也仿佛看到了真正的王师,虽然万历的确炮决士绅,但这些早就已经被分田地的士绅们对此没什么感觉。
他们又不会被炮决。
尤其是随着各地那些新学知识分子的恶行,这些旧士绅无不悲愤难平,而现在依然考科举的皇帝陛下无疑真的眉清目秀。
南望王师又一年啊!
“刘将军,那你们有没有迎接圣母皇太后的?”
九千岁笑着对身旁的红巾军将领说道。
“有!”
后者赶紧说道。
紧接着他拿出一支火箭点燃引信,这支火箭立刻直冲天空然后炸开。
下一刻焦山炮台上,镇江城墙上,瓜洲城墙上,金山炮台上,北固山炮台上所有大炮同时喷出火焰……
“赏!”
皇太后没好气的说道。
这个狗奴才就是不让她有个好心情。
“太后老娘娘,咱们还是赶紧登车吧?”
九千岁笑着说道。
皇太后没有再说话,伸出手扶着他的胳膊,缓缓走向前面的新式马车。
就在这时候,九千岁却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面孔,后者立刻朝他微微一点头,然后重新扣上了兜帽,九千岁了然的装没看见,继续扶着皇太后登车,紧接着关上车门,这辆马车沿着新修的大路开始驶往应天。后面随行的妃嫔皇子们也跟着各自登车,九千岁就这样直到所有马车全都离开,这才长出一口气,然后转身看着前来迎接皇太后的旧臣们。
陈于陛疑惑的看着他,然后九千岁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同时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个小本子。
“咱家这里有几个人名,不知道可在这里啊?”
他笑着说道。
他面前那些旧臣茫然的看着他……
“有没有一个叫郭师古的?”
他拿着小本子说道。
“魏,九千岁有何吩咐?”
一个穿着看明显很有钱的五十多岁白胖子,堆着满脸笑容卑躬屈膝的上前说道。
“这个,咱家请你去喝茶。”
九千岁笑着说道。
“呃?”
郭师古一时间还没醒悟,但旁边陈于陛却皱起眉头。
“拷起来,带走!”
紧接着九千岁喝道。
他身旁那些内操营的太监立刻上前,还没等郭师古反应过来,就直接把他胳膊向后一柠,然后在他的惨叫中按倒在地……
“九千岁,老朽何罪?”
郭师古哀嚎着。
“山东籍举人翟凤翀检举,你参与叛国逆谋,咱家奉命前来捉拿。”
九千岁说道。
“冤枉啊,老朽根本不认识什么翟凤翀啊!”
郭师古哀嚎着。
“你是不是冤枉的,等咱家审过再说,先押下去,来,下一个,章润,扬州的章润在不在?万历五年的二甲进士章润在不在?”
九千岁拿着名单就跟拿着生死簿的判官一样喊道。
他面前的旧臣已经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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