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遍布着死人死马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上每一块石头。

    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三屯营城西的接官厅里,硕托正伸展双臂,面无表情得在亲卫伺候下着甲备马,准备冲锋。

    这一次他必须亲自上了,因为剩下的人数已经到了临界点,身后的追兵也已经逼近。所以这次就是梭哈,或者逃出生天,或者死在三屯营城下,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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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昨天上午,硕托率领1500人的骑兵来到三屯营城下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还算平整的山道,此刻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在城头射界范围内,自西向东,首先是一段坑坑洼洼的“麻子路”。

    麻子路路面上遍布着密集的小坑。这些小坑看似简单,不过是用工兵铲挖了一下,但是所有小坑的垂直面,同样是自西向东。

    陷马坑。

    陷马坑的原理很简单,就和人下台阶一样,垂直面在脚后跟。当马匹高速奔跑时,踩在坑上的马蹄后跟会有一个“滑落”的踩空动作,然后马蹄就折了。

    其实人在崴脚时,大部分也都是下楼时出事,就是这个道理。

    看似不起眼,其实极度恶毒的一段麻子路后,接下来是一段石头路。

    三屯营城边上就是滦河,所以河道里有很多石头。这些石头现在经过挑拣后,被人摆放在了路面上。

    石头有大有小,凌乱不堪。唯一的共同点是,石头尖利的一面通通朝上。

    这段路已经不止用来陷马了,就是人在上面走,也要小心寻找落脚点,否则就是脚底板被扎穿,脚踝崴断的下场。

    研究完这一条恶意针对骑兵的路面后,硕托抬起头,第一时间望见了猥琐对手的名号:城头上飘扬的“曹”字大旗。

    “下马,去一个牛录,攻城。”

    不管三屯营门前这条山路如何险恶,它终归只是用来阻拦后金骑兵去东边和阿敏汇合的。但是硕托部在理论上说,上策其实是拿下三屯营本身,然后从城北进山,和阿敏汇合只能算中策。

    于是硕托很快做出了判断,他命令一个牛录的兵马去试探攻城,看看城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对手。

    300名骑兵得令下马,提着盾牌和马刀,腰后别着带勾的绳索,缓缓往城墙下走去。

    讲真,这种程度的攻城,也只能算是佯攻了。但凡守军靠谱一点,没有丝毫攻城准备的骑兵是根本无法对城池造成威胁的。

    像三屯营这种规制齐全的军城,真要拉开架势攻打的话,首先需要大批辅兵来制造云梯这一类的设备,之后才谈得上用人命堆。

    之前后金入寇时,原本也是打算疯狂堆人命的,结果谁也没想到,城里的冗兵为了报复朝廷常年拖欠工资,就这样打开了城门,令后金上下对明朝内部的腐朽程度,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时至今日,硕托是不打算再遇到这等好事了。

    对手既然能在这种局面下偷袭了三屯营,那必然是由精锐亲兵家丁组成的小规模部队,肯定不会因为闹饷再影响到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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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屯营的城头上,除了猎猎作响的大旗和呜呜嚎叫的西北风外,貌似空无一人。

    可是当攻城者离着护城河还有50米的那一刻,城头上突然出现了一排脑袋,随之而来的,是连续打出的排枪。

    和所有初次与穿越众打交道的鞑子一样,这300人在挨完第一枪后,毫不犹豫地开始加速冲锋,试图借着火枪装填的时间搞点事情出来。

    事情的结局当然不出意料。

    同样和所有与穿越众打交道的鞑子一样,在挨了快速的几轮排枪后,这个牛录的伤亡已经被蛮不讲理的打到了50%以下。

    冷兵器时代,弱一点的部队,像明军伤亡率达到5%就会撤退,即便是后金精锐,最多10%的伤亡率同样会造成部队溃散。

    注意,以上的伤亡率,指得是双方互有伤亡时的战场数字。

    假如对手一兵不死,只是在远处放枪就能造成己方人员死亡的话,那么不论是后金还是明军,伤亡率绝不会超过3%就会崩溃眼睁睁看着对手悠闲地将自己人打死,那种无力和恐惧感会一瞬间击垮士兵,远比肉搏的威力来得大。

    硕托手下这个牛录,在两分钟内就被打掉了超过150人。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承受极限,所以剩下的残兵失魂落魄般逃了回来。

    “怨不得能偷城,原来是器械犀利!”

    硕托现在终于知道,三屯营是怎么丢的了。

    看着城头上正在扩散的淡淡烟雾,再看看护城河边的一地尸体,硕托知道,他的上策方案看样子是行不通了:有这一排古怪的铳枪在,哪怕城头上人数其实不多,急切间他手上这些骑兵也没办法飞上城头拿下三屯营。

    “派人开路,去永平。”

    硕托很快就根据情况,抓住了城头守军的弱点:人少,不能出城野战。看清楚这一层后,硕托放弃幻想,做出了当前形势下的最佳选择。

    这之后便有一批人,手中拿着临时收集的一些树枝盾牌,开始填坑。还有一些人步行走过坑洼地带,弯腰清理起脚下的石块来。

    清道夫们清理路面时,选择的位置在路南,靠近对面山脚,距离城头已经达到了400多米。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清理出一条窄道,能供部队牵着马走过这一段约有三里长的烂路就好。

    下一刻,一排枪声继续响起,几个清道夫应声而倒。

    硕托看到这一幕后,不由得大吃一惊,迅速拉马后退到到了安全距离。他打死也想不到城头的火铳射程如此之远,看来刚才在护城河下的战斗,对手还是留了力的。

    “散开,散开,继续平路,莫要停!”

    看到那一排枪打倒了几个清道夫后,硕托赶紧下令,要求清道夫拉开距离,避免被齐射。

    在残酷的环境下,人类的学习能力是非常迅速的。清道夫们很快就无师自通,在不停发射的弹雨中学会了猫腰躲避和蛇形前进。

    尽管不时还有人被打倒,但是路面依旧在清理当中。

    可是这种局面很快又被遏止了:城头望楼上,响起了另一种不同的枪声。

    这种枪声频率不高,每过几秒才响一下,但是命中率相当高,达到了七八成。所以上百号清道夫没过多久又崩溃了,集体撤回了安全地带。

    “白天过不去了,等入夜吧。”见到事已至此,硕托只能按捺下心思,等待天黑了。

    说是等待,其实没有那么简单:硕托身后还吊着几千明军骑兵呢。

    就在他下令暂停时,身后的信报来了:山口的明军已经纠结起大队冲了两次阵,断后的牛录顶不住了。

    硕托淡淡地道:“退后,放明狗骑兵过来。”

    当日午后,由祖大寿率领的3000骑兵,顺利突破了阻拦。之后,明军在距离三屯营还有20里的山路上,却遭到了硕托亲领的1000后金骑兵正面迎击。

    已经没有了退路的鞑子,穷凶极恶,人人奋不顾死,将祖大寿部杀得屁滚尿流,山路上留下了超过500具尸体。

    刚刚攻下遵化,站在城头正准备吟一首打油诗装个逼的马回回,于是目睹了关宁铁骑狼奔豕突一般从山口逃将出来。

    明军大部队当即以遵化为中心,摆开了八门金锁阵:看来硕托这厮要杀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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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退祖大寿后,硕托获得了珍贵的休整时间。

    等到天色将将入夜,早已焦躁不安的鞑兵便又开始了清路工作。

    这一次旗下大爷们学乖了。

    他们将缴获的马匹和自家匀出来的马匹合成一队,然后由清道夫们牵着马匹走出一条直线马匹在左手边,就是一堵用来挡子弹的活动城墙。

    这个方式很有效。

    虽说城头上少数几个有夜视仪的人及时开枪阻拦,但是子弹只能打死马,打不死清道夫。

    就这样,排成一条直线的清道夫,终于用最原始的方式解决了对手可怕的远程火力。现在,硕托部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修路了。

    后半夜四点钟,一条十米宽的走廊终于被清理了出来。随着骑在马上的硕托一声令下,排成四排的骑士开始默不作声地穿过了这条短短的死亡之路。

    过程很安全,城头上的守军仿佛知道子弹没用了一样,在这个关键时刻,任由鞑骑从面前经过,一枪不发。

    一直到上千名鞑骑排成的队列全部进入“安全通道”后,迟来的杀手终于到了。

    先是炸逼。

    在前锋刚刚跑出安全通道几十米后,路边一颗伪装的树干上,穿越众的最后一个tnt匣子炸了。

    惊天巨响伴随着升上天空的火焰,令远在遵化的明军都听到了动静。

    同一时刻,机枪终于开始发威。排成四列队形的鞑骑给了最佳的扇形射击角度,黑夜中耀眼的火鞭,将三屯营正面的鞑骑纷纷扫倒。

    杀招不止于此。

    大爆炸过后不久,一列举着火把的骑兵,就从安全通道侧前方的山谷中杀了出来这是前两天派回去押送俘虏的一百名飞虎营兵。

    刚好赶上这一场战斗的飞虎营士兵,举着马刀,将蒙头转向的鞑子速度砍杀了一通后,一个呼哨,全体又跑进了三屯营......挥挥手,留下了百十条人命。

    机枪在打完一个弹链后,老规矩,停了。

    就在这短短的五分钟时间内,硕托部损失了上千人。事后清点损失,还能上马骑行的,只剩下了500人。

    从清点完人数这一刻起,硕托就愣愣地坐在接官厅里,一言不发,对着头顶的星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任谁遭遇到这种超出自身理解能力的打击后,都会对命运产生怀疑。

    这一套黑夜中的连招,彻底将硕托部打到了崩溃。

    于是贝勒爷就这样一直在亭中傻坐,也没有发布任何指令。哪怕到了第二天天明,贝勒爷依旧没有动作。

    直到正午时分,稍稍缓过元气的手下来报告:明军大队又一次沿着山道攻了过来。

    听完报告后,贝勒爷这才起身,一边示意手下帮他着重甲,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上马,继续冲,死了算求。不冲的话,被明狗抓住,可就是凌迟了!”

    剩下的500人当然明白贝勒的意思。他们太清楚自己在明国做了多少恶,所以到了这时候,大伙都赞同贝勒爷的意见:或者死在冲锋的路上,或者回到辽东,再无别的选择。

    于是,陷入绝境的硕托部,在4月3日正午,最后一次发动了死亡冲锋。

    城头上那可怕的枪声大合唱随之响起。

    然而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硕托骑在马上,专心致志,轻盈地操控着胯下骏马跳过一具具尸体,根本没把那些在面前飞舞的子弹当一回事,就仿佛这些火红的弹头不存在一样。

    或许是冥冥中暗合了躲避子弹的要旨:越怕子弹,越招子弹。所以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贝勒爷,此刻居然在密集的弹雨中奇迹般地一路穿行,包括他胯下的马儿都神勇异常,直到穿过这条死亡之路后,贝勒爷都毫发无伤。

    没有那种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骑兵再从山谷中杀出,硕托在躲过弹雨后,又往前跑了几百步距离,发现子弹终于离自己远去了。

    逃出生天的第一时间,硕托往后看了看,跟他一同逃出来的还不足50人。

    之前整整2000人的队伍,一直在和大明二十万大军对峙的2000旗下精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葬送在了这支魔鬼一般的敌军手下。

    更加令硕托不能释怀的是,他除了知道对手的官名姓氏外,居然连士卒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隔着几百步距离打了个全军覆没。

    “定要回去禀报给大汗,明国多了一支劲敌!”

    一旦逃出生天,刚才那种超然物外,生死看淡的心态就没有了。硕托回过神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最该做的事:把消息传给大汗。

    秉着这样的心思,硕托一马当先,急令残存的手下加速行进,残队疯狂向永平方向跑去。

    下一刻,转过一个山坳后,贝勒爷却紧急拉缰,胯下马儿人立而起,长嘶不止。

    山道的对面,密密麻麻堵满了人马。

    打头的是一排穿着花衣的人。

    硕托现在终于知道三屯营城头上那伙人长什么样了对面这些花衣人的身后,同样立着曹大总兵的将旗。

    双方对持了几秒钟后,对面那一排花衣人中,唯一穿着明**将服色的一位中年人,侧身对着花衣人说了一句什么。

    下一刻,花衣人中体型最宽厚的一个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贝勒爷,今儿这妥妥是一出华容道啊!?贝勒爷,方才有没有大笑三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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