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回来了啊……。”纪柔恩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自从叶青杏的事情发生后,纪柔恩对薄玉浔的态度就有些不客气了。
他又不走仕途,一个医生而已,顶天混到院长,对薄玉简的仕途起不了任何助力,她以前在这个家里够憋屈的了,以后可不想看着小叔子的脸色过活,必须让他知道,这个家里究竟是谁当家作主。
“医院最近挺忙的吧?感觉好几天没见到小叔了,妈白天还跟我念叨你呢,小叔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纪柔恩上下打量着薄玉浔,医院里的传闻已经传到她耳边来了。
“咱们薄家好歹也是京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妈为你挑媳妇可谓是操碎了心,你可别在外边领回来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堕了薄家的名声。”
纪柔恩一幅长辈教训后辈的语气,架势拿捏的足足的。
薄玉浔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犹如蜻蜓点水般移开,仿佛纪柔恩不过是一颗石子,投入大海中,连丝涟漪也荡不开。
在他的眼神中,纪柔恩看到了轻视、不、应该说是无视,跟路边的一株野草没什么区别,根本不值得他一个眼神驻足。
纪柔恩脸颊忽然变得滚烫,一种屈辱感从她的心头升起。
“怀青,明天的宴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怀青把名单和菜品送上:“邀请函已经陆续发出,老夫人不想大办,但一开始拟定的名单已经发出去了,以老夫人的名望和地位,想要低调的过完这个寿宴,恐怕不可能了。”
薄玉浔看了一眼名单,目光落在秦家那一栏,眸光渐渐幽深。
“蒋家送去了吗?”
纪柔恩插了一嘴:“哪个蒋家?”
“京州还有哪个蒋家呢?”薄莲叶走走过来说道。
纪柔恩忽然一拍大腿:“蒋四季、她不是早已经死了吗?”
蒋家姐妹俩名声不佳,纪柔恩年轻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姐妹俩的风流韵事,圈子内提起来没一句好话,再后来蒋家忽然就销声匿迹了,纪柔恩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有关蒋家的任何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没落了。
蒋四季年轻的时候,是薄老夫人的闺中密友,说起来薄家跟蒋家还是颇有渊源的。
不过在纪柔恩的认知中,这个蒋家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家族,在京州上流圈子里早已没有了地位,这样的人家怎配再与薄家相交。
“蒋奶奶虽然已经去世,但是蒋阿姨还在。”薄莲叶小时候见过这位蒋阿姨,那优雅高贵的气质,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依旧记忆犹新,那才是符合她想象中的名媛风范。
纪柔恩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力把这人扒拉出来,不过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怀青说道:“按照少爷的吩咐,已经送去了。”
薄玉浔合上名单,递给怀青,“明天辛苦你了。”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少爷用饭吧,我去看看老夫人。”
怀青离开后,纪柔恩犹豫再三,试探着开口:“青杏她、还能不能回你们医院?这孩子也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不至于闹到如此严重的地步,那个叫明镜的,谁知道是不是她故意陷害的青杏,一个江州来的野丫头,我听说她亲生父亲还是个杀人狂魔……。”
“啪”薄玉浔将筷子拍在餐桌上。
纪柔恩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没好气道:“你干什么?青杏她好歹是我的亲表妹,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偏帮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
在薄玉浔发怒之前,薄莲叶赶忙提醒道:“妈、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表姨她是咎由自取,跟明镜没有关系。”
“连你也帮她说话?”纪柔恩一次次被拂逆,心底早已积攒了不满。
“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请大嫂好自为之。”
薄玉浔冷冷的撂下一句话,看都未看纪柔恩一眼,起身离开了餐厅。
纪柔恩意识到被威胁了,不可置信道:“难道他跟那个野丫头的传闻是真的?”
薄莲叶心口一跳,不动声色的问道:“什么传闻?”
“上次抢你风头那丫头,有人看到你小叔在医院跟她有说有笑的,姿态亲密的很,我看八成是那个野丫头看中了你小叔的家世,主动勾引的,你小叔也是,那丫头才多大,老牛吃嫩草,他也不嫌害臊,传出去丢的还是我们薄家的脸。”
薄莲叶一阵无语:“妈、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纪柔恩吊起眉梢,“现在的年轻女孩一个个心机深着呢,为了嫁进豪门不择手段,那勾栏狐媚样儿,我看到就来气。”
薄莲叶心想,自己和亲生女儿被人这么误会,怪不得小叔那么生气。
“上次在拍卖行,她出尽了风头,我看就是为了嫁进薄家而铺路,这丫头不简单。”
薄莲叶一时语塞,听着纪柔恩分析的头头是道,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了餐厅。
关于明镜的身世,她还没有整理好思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如果小叔认回她,以后薄家还有她的地位吗?
奶奶那么疼爱小叔,必定也会喜欢小叔的孩子,说到底、她和奶奶和小叔,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怎么比得上血浓于水的亲情呢?
薄莲叶心底烦躁极了,千头万绪几乎要将她逼疯。
不、她绝对不能让小叔和明镜相认。
她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件事该如何筹谋。
“这丫头,胳膊肘朝外拐,真是白养了,我还不是为她好……。”
纪柔恩嘀咕了一句,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纪柔恩看了眼来电显示,扭头看了眼四周,离开餐厅快步走进卧室。
“青杏,你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手机里传出女孩委屈的哭声,一开始是小声抽泣,到后来嚎啕大哭,仿佛受尽了委屈。
纪柔恩连忙安慰:“表姐知道你受了委屈,这笔帐我迟早要找那个丫头替你讨回来。”
“表姐……我知道我这次犯下了大错,我没脸见人,给您丢脸了,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死……。”
“你千万别想不开。”纪柔恩急的暴走,“想想你爸妈,你忍心让她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要是真死了,才是让对方称心如意。”
“可是表姐我该怎么办?京州没有一家医院会要我,我的名声彻底毁了。”
纪柔恩想了想:“工作你别担心,表姐帮你找,京州这么大,不信找不来一份工作。”
对方抽噎了一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表姐、我爸要我嫁给曹旺兴、我……我不想嫁人。”
“曹旺兴?那就是个活脱脱的渣男,你爸怎么眼睁睁的把你往火坑里推?”
纪家小门小户,攀上了薄家才水涨船高,纪柔恩的小姨年轻时恋爱脑,跟一个保安私奔,过不下去了又跑了回来,常年靠着纪家接济生活,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叶青杏小时候父母经常吵架,她跟着纪柔恩生活过一段时间,因此纪柔恩对她有非比寻常的感情。
而这个曹旺兴是叶青杏父亲农村老家出了五服的侄子,听说叔叔发达了,便寻来京州投奔,靠着纪家的关系谋了个公职,但据纪柔恩了解,这个曹旺兴没少惹麻烦,不是个善茬,姨父脑子糊涂了不成,就算叶青杏名声尽毁,也不至于嫁这样一个人渣吧。
“我爸说我这辈子毁了,只有嫁人才有出路,我不同意,他们就把我锁在家里……。”
“这也太过分了,你妈呢?她什么意思?”
“我妈……我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她了。”
“又跑哪儿打麻将去了。”纪柔恩头疼不已:“你放心,表姐一定会帮你的,你就算要嫁人,也不能嫁曹旺兴那个人渣。”
“表姐,我不想嫁人,我亲妈都没有对我这么好,这辈子我只想陪着你。”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嫁了人你也能陪我啊。”
“表姐,谢谢你,现在也就只有你才能帮我了。”叶青杏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纪柔恩说道:“你先从家里逃出来,别跟你爸妈说,我派人去接你。”
“好,表姐,我都听你的。”
纪柔恩挂断电话,安排司机去接叶青杏。
虽然她不认同小姨夫妻俩的做事方式,但有件事倒是认同,叶青杏如今名声尽毁,目前对她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有纪家做荫蔽,可保她此生无虞。
但这个对象、还轮不到曹旺兴。
纪柔恩想来想去,都没想到个合适人选。
这时她忽然想到叶青杏刚才的那句话:“这辈子我只想陪着你。”
只有嫁为人妇才知,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到时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
她一定要给叶青杏挑一个好夫家。
纪柔恩忽然愣住了,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不是看不上纪家吗?嫌弃青杏吗?如果青杏嫁给他,看他还有什么立场再嫌弃这一切。
不仅帮了叶青杏,报复了薄玉浔,也遏止住了那个野丫头想要嫁进薄家的念头,可谓是一箭三雕。
至于薄玉浔的想法,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生米煮成熟饭,不怕他不认账。
明天人多眼杂,利于事成,也遂了老太太的心愿,双喜临门。
——
叶青杏坐上轿车,觑了眼司机:“我们是要到哪里去?”
司机回道:“夫人吩咐送您去她名下的一处房子,一切生活用品已经备齐,您暂时住在那里。”
叶青杏感叹道:“这个世上,也就只有表姐才会对我这么好。”
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出去。
叶青杏扭头望着车窗上映出的面容,唇角缓缓勾起。
表姐、但愿你不要令我失望啊。
——
“一轮明月已上树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
“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
房间内静悄悄的,唯余男子清朗温润的声音,如明媚的烛火,令温室生辉。
摇椅上,老人似已沉陷梦乡。
薄玉浔合上书放在一边,拿过一条毛毯盖在老人的身上,动作轻柔又耐心。
这时窗外忽然狂风大作,犹如野兽狂野的拍打着玻璃窗,令人心头顿生紧张。
老人眉头紧蹙,那张饱经岁月风霜的面容上,几道抚不平的沟壑,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老人忽然伸出手,在半空中慌张的在抓什么,伴随着一声破碎的低吟:“阿姜……。”
薄玉浔赶忙抓住老人的手,用温暖给予力量。
老人猛然睁开双眼,那双毫无焦距的浑浊眼珠逐渐扩散,溢满了恐惧。
“阿姜……。”老人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
薄玉浔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老人的双手:“我在这儿。”
“阿姜。”老人干枯的双手在薄玉浔的脸上抚摸,从眉峰到下颌,她忽然推开薄玉浔,“不、你不是我的阿姜,我的阿姜呢,阿姜……。”
薄玉浔哽咽了一声,喃喃道:“阿姜啊……。”
“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你把阿姜还给我。”老人忽然抓住薄玉浔的衣领,冷冷的逼问道。
窗外风声呜咽、树枝摇摆。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天地一片萧索。
薄玉浔闭了闭眼,温声安抚道:“您梦到了阿姜吗?她长什么模样?”
老人愣了愣,渐渐松了手,“她很漂亮,比年轻时的我还要漂亮,就站在咱们花园的花丛中朝我笑呢,我一抱她,她就化为烟雾消失了。”
“她埋怨我为什么把她弄丢了,她哭了,哭的那么伤心,我的女儿……。”
“别走……。”老人忽然大喊一声,从轮椅上跌落下来。
“妈!”薄玉浔赶忙搀扶起她,“您有没有受伤?”
老人却只是固执的摇头,一遍遍的念叨着:“阿姜……我的阿姜……。”
薄玉浔背过身去,眼眶渐渐通红。
他从未有现在这般,如此的痛恨一个人,恨不得将之抽皮剥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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