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好说吗,还是有什么顾虑?你放心,在此时此地,所说之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是不会被第三人所听去的。”陆缜依然是那副从容微笑的样子,语气也很是平和。

    但李凌却明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面前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老人在这一刻比之邵秋息这样的高手都要有气势,让他都不敢与之平视了。不过他终究非寻常人可比,只一恍惚间,又迅速定神,笑着道:“这个……该从何说起呢?”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拘谨。”

    “那下官可说了。下官以为说西南是穷山恶水出刁民那是半点也不错的,当地蛮人日子确实过得辛苦,但对官府也确实没有半点敬畏。所以这百年来,当地名为我大越之土地,可其实却依旧是化外之地,化外之民。只从此番黔州之乱,便可看出其中有着诸多问题,朝廷必须要有所举措了。

    “至于用何种举措,下官之前也曾有过考虑,当以刚柔并用,恩威并施。用我煌煌朝廷天军震之以威,再帮着他们把日子过好了,比如开拓商路,运送更多当地百姓所需要的物资,再加上孔孟教化之道,则十年二十年后,西南将大有改观,与中原江南无异。”

    陆缜静静听着他说出自己的见解,直到他停嘴,才微笑问道:“完了?”

    “完了,下官毕竟才疏学浅,又为官时日不多,终究不能提出更细的章程来。不过我想以陛下之圣明,以陆相之贤明,还有满朝官员群策群力,此等问题自然是能迎刃而解的。”

    “这就是你这次西南归来的看法吗?”陆缜继续看着他,“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别的?”李凌皱了下眉头,“还请陆相明示。”

    “比如说这次西南之乱为何会在一开始时如此顺利,势头如此之快,居然只短短一两月间,就让叛贼几乎占领了整个黔州?”

    “这自然是因为他们早已蓄谋已久,而且龙家本就统治当地,无论汉人还是蛮人,早习惯了听从龙家号令行事,即便龙家内部出了争端,也不影响下边军民。”

    “是吗?那他们又为何败得如此之快呢?自叛而被灭也就区区四个多月,而且还不是在我朝廷大军出动的情况下,只定西军一路人马,就能迅速将之平定了。”

    “这就是下官要说的西南,尤其是黔州的另一处特点了,当地百姓无论汉蛮其实对龙家只有畏而无敬意,所以真遇到麻烦时,他们很难做到全心维护。所以当时定西军一到,他们只稍作抵抗,就纷纷归降了。”

    “那定西军呢?你觉着这支朝廷军队又如何?”

    “定西军……下官虽然与之相处也不甚长,却也看得出来这是一支军纪严明,战力可观的精锐之师,放到西南两省,应是找不到敌手的。”

    “是吗?”陆缜笑了一下,“那老夫就有一点不解了,既如此,为何定西侯多年来一直都未曾想过为朝廷分忧,出兵黔州,镇压龙家呢?哪怕是上一道密奏请示一下呢?”

    李凌顿时愣住,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心中隐隐有了某个猜想的话,那现在,他可算是确信了,原来陆缜今日特意将自己请来是为了问此一事。

    他这是,不,是皇帝已经开始怀疑定西侯的忠诚了。是啊,明明定西军有着如此战力,能轻而易举就平定黔州之乱,那为何之前这么多年里却任由黔州被龙家把持,让他们攫夺属于朝廷的土地、人口和财富呢?

    陆缜的话还在继续着:“定西侯,定西军……其实打从当年太宗皇帝设此爵位和军队,就可看出朝廷对他们是寄以何等期望了。朝廷要的是西南平定,是将滇南和黔州二地尽收于官府管辖!

    “可这么多年来,他们又都做了些什么?一直以来,都只拿捏着曾经所谓到底羁縻之策,任由龙家这样的蛮人族群窃据大权,却让朝廷所派官员在当地受尽凌辱,更使这些不臣之徒日渐坐大,让他们的野心也不断膨胀,这才有了今次之乱。李凌,你告诉老夫,在这事上,他定西侯到底是何居心,又该当何责?”

    李凌再度沉默,君主猜疑边境手握兵权的将领本就是极其常见的一件事情,而定西侯的情况更比一般边将为甚。因为他的身份更特殊,因为他萧家在滇南已镇守数十年,可以说整支定西军就是萧家军,这如何能让皇帝,能让朝廷感到放心呢?

    以往,因为觉着西南局势复杂,有黔州和滇南的蛮人牵扯,即便朝廷真出兵也未必有更好的成效,皇帝才没有生出其他想法,任萧家在当地继续糊弄着。

    可现在,看到如此顺利地平定乱事后,皇帝明显对西南的局势有了新的看法,对定西侯也正式生出了猜忌。他到底是真忠于朝廷,还是一直都在养寇自重,只为积蓄自家力量,等哪天机会一到,便突然在西南起兵呢?

    李凌在想明白这一层后,心中更是一阵紧张,因为可能他一句话说出来,就会决定整个西南,甚至整个中原的未来。

    足足愣了半晌,脑子快速转动着,嗫嚅了一阵后,他才终于有些沙哑地开口:“陆相,下官真不以为定西侯会有不臣之心,他对朝廷应是一直以来都忠心耿耿,以前如此,现在也不会变。”

    “哦?”陆缜看着他,虽未有多少询问,但意思已很清楚了,光这一句可不够,还得有些更靠谱的解释才行啊。李凌这时心里也已有了说法,便缓声道:“其实西南局势确实复杂,各方势力互相牵扯,哪怕定西军战力最强,可也无法以区区数万而镇压两省数百万人。

    “是,这次定西军确实以摧枯拉朽之势平定了黔州之乱,看着好像有一扫两地所有势力的意思,可实际上,却另有缘由。从内部来说,这次是在滇南段高两姓愿意配合朝廷平乱的前提下,定西军才能全力出击,要不然,需要留下部分兵马镇守滇南,此战就未必能胜得如此轻易了。

    “还有,粮草供应也是一样道理,若无滇南各方及时把粮草辎重输送前方,只靠定西军一己之力,怕是连勋阳都打不下来呢。

    “另一方面,则在于叛军自身的不足。那龙天翔之辈乃是靠的阴谋诡计才窃据高位,篡夺大权,其实并未真正服众。哪怕是在龙家内部,也有二宗三宗人等心中不服,多有抵抗。所以等到定西军杀入黔州,他们便会配合出兵,里应外合。正所谓失道寡助,这才是龙家之乱被迅速平定的原因所在。还望陆相明鉴!”

    陆缜仔细听着李凌的解释,目光中不时闪烁着一些异样的光芒,似是在考虑,又好像是在赞许李凌的看法。而后才笑着道:“如此说来,你是认为萧鼎是忠于朝廷,不必怀疑的了?”

    “下官不敢完全断言,但至少目前看来定西侯对朝廷还是忠心耿耿,未有二心的。而且,陆相可不要忘了,这次事后,定西侯可是已经上表朝廷,将要开拓由黔州进出中原的官道了,倘若他真有其他用心,又岂会做出这样有损自己发展的事情来?”

    “唔,你这一说倒也不无道理啊。”

    “还有,就在这一次,随下官一同入京的,还有定西侯世子萧承志,他如今已在京城住下,这也足以证明定西侯并无半点异心了。”说到这儿,李凌心里又忽地一动,萧承志来京城难道是萧鼎知道有这等猜疑而刻意推动的?

    这个念头一起,就更让他生出想法来了——当时得知孙璧母亲病逝后,萧承志的反应其实挺平淡的,毕竟那是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啊,哪怕因为孙璧的关系有些情分,但也犯不上陪着走这一趟,特意来吊唁才是。

    对了,他是之后才突然提出要随自己二人来京城的,是不是在此之前得了父亲的书信指点,才明白来此的真实目的?也就是说,吊唁小姨什么的是假,以质子身份入朝,好让朝廷放心才是真啊。

    这一刻,李凌在震惊之余,都不得不佩服萧鼎的远见了,原来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此一日,所以做好了准备。

    陆缜身上的气势在这一刻已然慢慢消散,脸上的笑容也重新变得温和:“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所以只要官道重新开辟,朝廷便不必再担心西南不在掌握了?”

    “正是,下官以为这次黔州之乱对朝廷来说反而是利大于弊的,不光把潜藏在西南的隐患一举拔除,也为将来完全控制西南两省创造了条件。”

    “说得好!那这次论功行赏,除了定西侯和定西军诸军将外,你李温衷也是立下大功,朝廷自当好生封赏了。”陆缜突然笑吟吟地来了这么一句,却让李凌一时又不好接了,只能笑着谦虚了两句,只说论功还是在西南诸将士,以及一路保他安全的皇城司杨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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