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再吵下去连素日里最叫方知慧引以为傲的嘴皮子功夫都要落下风了,烟花周忙推了推方知慧,小声道:“不要再吵了,有什么事也莫要在这里说了,去衙门说!”
既然是碰瓷就要照碰瓷的做法来做,自然要去衙门解决了,私下里私了了哪知这老太太改日会不会突然头疼脑热的,说不清。
被烟花周提醒了的方知慧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同姜三老爷废话,转而道:“行了,有什么事上衙门说,在这里吵什么吵?”
上衙门?姜三老爷眯了眯眼,转头去看姜老夫人。
躺在地上喊疼的姜老夫人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喊疼。
姜三老爷见状当即爽快的应了下来。
这人应的倒是爽快!烟花周拧着眉,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临行前看着一片杂乱的院子不忘对衙门官差道:“找个人在这里看着,莫要让人随意进出!”
他可没同姜家这几个打过交道,不过能“历练”出姜四小姐这等人的,这几个人怕是无赖的手段不少,还是要小心为妙。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出了姜家别苑往宝陵县衙的方向走去。
走在最前头的是赶鸭子上架的文吏,此事他正一边拿袖子拭着额头的汗,一边琢磨着怎么办?。天知道他们宝陵县衙的官吏可没有一个有野心的。趁着吴大人不在摆官架子这种事他此前也从未想过。
可眼下这烫手的山芋不是他想不接就不接的,方二小姐和姜家的人想要公了,这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也在兴头上。
文吏一边拭汗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向那乌泱泱的人群,眼看身后跟着的人群越来越多,眼前顿时一阵发黑,脚下一软,整个人险些没栽将下去,好在被一旁的烟花周及时扶住了。
“难为你了。”烟花周扶住他感慨道。
文吏听的眼眶顿时一热,恨不能抱住烟花周痛哭一场,连带这做烟花的被削成秃瓢的脑袋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顺眼。
可不是难为他了吗!他就是个不管事的文吏,他们大人都不定能做得好的事竟摊到了他的头上,这也太高看他了吧!
“不碍事,你不必紧张,事情按其理顺民意便是了。”烟花周说着,回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群。
众目睽睽之下,他便是想塞银子,这文吏怕是也不敢接。更何况便是接了,文吏也偏帮不了旁边这位倔着脑袋的姑奶奶。
她没有错!确实,他心里也清楚她没有错,可被姜老太太这等人沾上,你不削掉点肉怕是打发不走的。
烟花周的目光落到了那个躺在门板临时做的担架上的姜老太太摇头叹了口气,回头不安的问方知慧:“你可有把握?”
方知慧翻了个白眼,哼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
烟花周:“……”还挺多时候的。
只是这时候可不能逆了这姑奶奶的意,烟花周没有再问,只心底满是狐疑:真的假的?既然有把握,那方才在姜家别苑时她怎么不提?他方才提出上衙门时她更是什么都没说,难道是心中另有主张?
烟花周瞥了眼方知慧昂起的脑袋,心道:这位可不太像是这样的人,倒是那位姜四小姐像是这样的人。
……
“阿嚏!”才进宝陵城便被迎面吹来的胡椒粉呛的打了个喷嚏。
香梨嗅了嗅鼻子,顺着胡椒粉的来源望去,见不远处有个胡人正在烤羊肉,扇子一扇一扇的,委实香的很。
“真的好香啊,小姐!”香梨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偏头对一旁的姜韶颜说着,“要不要下去买几串羊肉串?”
不比长安城人员混杂,除了大周各地百姓之外,还有不少番邦异域来的外域之人,江南道这一代虽也有胡商,可数目委实不多。
这等胡人身后别了把大蒲扇扇风烤羊肉这种事还当真挺少见的,就算有,味儿也是良莠不齐。香梨作为一个合格的吃货,自是早认全了这宝陵城里十只手指都数的过来的胡人,这个大胡子胡人显然是新来的,先时没有见过。
不过虽是新来的,这手艺闻着倒似是当真不错,颇有几分胡人坊那里老胡子烤羊肉串的味道。
赶路途中只能吃些干粮,即便他们这些干粮比起寻常人的干粮做的好吃了不少,可还是有些噎得慌。不消香梨提,姜韶颜心中自也意动了,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大抵是新来的胡人才在宝陵这地方开始做生意,羊肉串的价格很是公道,姜韶颜等人大手一挥,干脆连带着那大半的羊腿一同包了回去。
天冷,羊肉滋补暖身,不错的很。
坐了大半日总算遇到个大客,而且这大客还一下子将他卖的东西全包了,胡人商贩自然心情不错,付钱结账的时候忍不住唏嘘道:“我还当宝陵城的百姓都不喜欢吃羊肉这等东西呢!一大早的经过的人不少,却是连停下看我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羊肉串这等吃食香气极为霸道,往路边一站,往往能引得不少人的围观,这一点,在长安城便屡试不爽,偏到了江南道这里的小城,百姓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这让胡人很是挫败。
正要离开的姜韶颜闻言却是脚下一顿,将手里的羊肉串交给香梨之后,问他:“今儿一大早经过这里的人很多么?”
宝陵城百姓流通不算繁盛,这胡人摊贩所在的位置说的好听些是入城不多时便见到了,可事实上算是逼仄的小巷了。除了小巷后那一排宝陵城当地百姓要出门会经过这巷子之外,怕是也只有她和香梨这等吃货才会特意往这里来了。
今儿又不是节日,若无什么意外应当是不会有这么多百姓出入的。
“是啊,不少呢!”听她这般问来,许是天生热情,又或许是对着大客的客气,胡人商贩回答的很是爽快,“都说去衙门看热闹什么的,还有什么姜家方家的。”
他才来宝陵没多久,又是个外貌与寻常汉人不同的胡人,还没交到几个汉人朋友,是以知晓的宝陵城的这档子事自然不多。
眼下却见他不过一提,面前的大客便挑了下眉,向他道了声“多谢”便匆匆上了马车,往城中而去了。
“这姜家和方家很是了不起吗?”胡人商贩看着大客匆匆离去的背影很是不解,嘀咕了一声,待握了握拳头,察觉到掌心的冰凉时才猛然意识到,“诶,还没找钱呢!”
可那辆马车早跑的不见踪影了。
……
跑的不见踪影的马车此时已然快至城中的宝陵县衙了。
看着前路之上突然多出来的一片乌泱泱的百姓,饶是一向“镇定自若”的小午也忍不住拉了拉缰绳,问姜韶颜:“四小姐,要不要停……”
“不用了。”身后马车里很快传来了女孩子回答的声音,“先去姜家别苑看看。”
说罢这些,姜韶颜整个人便靠在了马车壁上,接过香梨递来的烤羊肉串咬了一口:先前她离开姑苏时就道差不多了。果然,这姜三老爷和姜老夫人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姜二老爷的鞋底印也办好,有了精神就要开始作妖了。
所以她眼下要先回姜家别苑看看。
看似不起眼的马车穿过人群,在衙门前停都未停便直向前而去了。
来得晚没挤到好位子的几个百姓正热切的说着,冷不防看到面前一辆马车经过,正说的兴高采烈的百姓忽地顿了一顿,下意识的伸长脖子向经过的马车看去。
“喂,看什么呢?”
一旁几个正听到兴头上的百姓见他脖子伸的老长在看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便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这一望却不由有些失望。
好似……也没什么嘛!
“那辆马车前那个驾车的车夫瞧着有些眼熟。”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率先看马车的百姓收回了目光,对身边众人说道,“年轻,长的还挺好看的。”
毕竟宝陵城街头跑的马车车夫多数是年长些的,似这样的还挺少见的。最主要的是,大抵是因为少见,他似乎隐隐有些印象,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百姓拍了拍脑袋,却并没有拍出什么来,不得已,只得作罢,接着同人继续说了起来:“今儿跟上回的不一样,听说是方二小姐强闯的姜家别苑,动手推了老太太,姜家的小厮偷偷溜出来到衙门来报官的!”
上回就有人说宝陵的姜家别苑自从有了主,宝陵城的百姓就时不时有热闹可看了。素日里寻常百姓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挪谕宝陵城里地头蛇和权贵之间的事,可实在耐不住这两家自己要闹啊!
喏,这还没过去几天呢,又有热闹可看了!
“我大姨家的婶子的姑娘的隔壁的邻居的儿子可羡慕咱们宝陵人了,说咱们闲下来时又有茶馆江先生那里可以听说书,又有姜家热闹可以看,每一日都能瞧到新鲜事,不像他们金华,除了肉、火腿什么的就没有别的了,难得吵个架还是为了哪个师傅做的火腿更好吃一些吵的。”百姓啧啧的听着里头方知慧激动的声音传来,道,“这可是咱们宝陵独一份的存在,整个江南道别无分号!”
好个别无分号!宝陵茶馆掌柜同跟过来看热闹的江平仄对视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他以往是不信什么玄乎的东西的,可这……当真是打从姜四小姐来了宝陵,这宝陵城的热闹便一浪接一浪的掀了起来。
“今日这件事同姜四小姐没关系。”一码归一码,江平仄回头对掌柜道,“你看到方才那辆经过的马车了吗?姜四小姐才回来。”
比起百姓只是眼熟,他自是认得出小午的,所以,里头坐着的八成是姜四小姐了。
掌柜闻言瞥了他一眼,嘀咕道:“江先生,指不定正是因为姜四小姐今儿要回来了,这两家才闹的。”
江平仄:“……”
……
“阿嚏!”又是一声喷嚏,香梨揉了揉鼻子:羊肉串好吃,就是胡椒粉、孜然粉什么的有些呛人鼻子。
从怀里取出帕子递给香梨擦鼻子,姜韶颜下了马车。
姜家别苑大门大开,门槛上密密麻麻的踩满了乱七八糟的脚印,一看便知宝陵县衙眼下正在闹的事多半同先一步发生在姜家别苑的事有关。
姜韶颜进门的时候,门房老王正坐在门后的小马扎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冷不防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姜韶颜时,老王先是一愣,随即转为狂喜:“四小姐,您可回来了!”
他们这些姜家别苑的人都是在宝陵城呆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宝陵城虽小,却安逸,鲜少发生什么大事。自打四小姐来了,于他们这些守着姜家别苑的老人而言,四小姐除了交友广泛一些,却也没闹出过什么事来。
可姜老夫人一行人来的第一天就闹了一出,不过那时候闹还是在门外闹的,打扫一番便好。今儿可好了,老夫人等人是干脆带人闯了门,把院子里砸了个稀巴烂,这样的主子,他真是活了六十多年都没见到过呢!
眼见姜韶颜突然出现在眼前,老王顿时老泪纵横:四小姐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四小姐,您的院子叫他们砸了!”老王激动道,“砸的稀巴烂,还搜刮了地窖里的人参燕窝要炖了吃,我等稍稍慢一点,就要我等好看!”
就当他这个六十多岁的老门房矫情吧,毕竟活到这么大岁数也没碰上过什么恶主子,眼下老夫人等人还当真是头一个了。
对门房老王的告状,姜韶颜朝他点了点头,道:“我去东苑看看。”
这句话让门房老王的不安不知为何没来由的消失了大半,闻言忙道:“四小姐快去看看吧,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叫他们毁了!”
他见过那等贪图便宜的亲戚,原本想这等人已经足够坏了,却也只是拿了东西走人而已,可老夫人一行人倒是好,不但想拿,拿不走的还干脆生了火烧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真是难得一见啊!
姜家别苑不算大,从大门进去到东苑也不用走多久,可这一路上,不管是花草还是碎石皆是一片狼藉,有明显是被脚印踩踏过的,想来应当是看热闹的百姓跟着踩的,更多的却是被人故意踢踹和推倒的,甚至廊柱上还有用刀子划拉的痕迹。
香梨看的气的浑身发抖:这群人也太过分了,感情是根本没把姜家的东西当回事是吧!
她在京城的时候可是听那些老仆说过的,这姜家上下打从伯爷出生开始就只剩个破落壳子了。若不是伯爷,莫说别院了,就连京城姜家的宅子都要被当了换钱了。如今这整个家里只伯爷一个人在撑着,他们倒好,拿着伯爷的钱,还毁了伯爷给小姐的院子,真真是太不要脸了。
这等愤怒在随着姜韶颜踏足进入东苑时更是升到了顶峰。
“小姐!”看着满院的狼藉,香梨惊呆了,本能的看向姜韶颜,眼里一片茫然:“咱们院子怎么……”
小丫鬟肉嘟嘟的脸上还挂着羊肉串上的孜然与胡椒,看起来有些滑稽和可笑,可红着的眼睛里莫名的却有些愤怒和悲恸。
她同小姐是今年三月来的宝陵,这东苑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跟在小姐的身边亲自布置栽种起来。布置栽种时花费了无数心血,眼下就被人一脚直接踹了?
姜韶颜抿唇看向面前一片狼藉的院子,伸手拍了拍香梨的肩膀,却没有愤怒和悲伤,只是平静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切,道:“应当是姜三老爷他们做的吧!”
因着烟花周那句话,东苑里还有个衙门的官差在。
这院子本就是姜四小姐的,再加上姜四小姐同他们吴大人的交情,是以官差并没有阻止姜韶颜一行人进来。
眼下听姜韶颜这般说来忙道:“应当是的,那姜三老爷一行人同方二小姐起争执便是因为这个缘故,说是来修缮东苑的。”
修缮个鬼的东苑!
“我们小姐怎么可能让他们来修缮院子?”香梨愤怒道,“真是不要脸,以为我家小姐不会那么快回来不成?”
本就是打着趁人不在,卷了东西走人的主意,又怎么可能说真话?不过眼下姜四小姐既然回来了,这姜三老爷一行人的话怕是也立不住脚了。
“让他们赔我家小姐的院子!”香梨愤怒道。
对比香梨的愤怒,姜韶颜却只是冷静的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道:“眼下我突然回来,他们当着众人的面自然不会赖账。可即便写了欠条,因着所谓的自家人,便是我不松口,老太太也会想办法让我爹松口的。”
所以,这笔账到最后还是会赖,姜三老爷等人这种事做起来熟稔的很,毕竟不是头一回这么做了。是打定主意借姜老夫人这长辈身份来耍赖了。
所以,做姜三老爷等人的自家人不是一件好事。
对着一片狼藉的院子看了半晌之后,姜韶颜忽地笑了:“官差大哥也在自是最好的,香梨。我等点一点院子里毁坏之物的单子,一会儿直接去衙门便是了。”
既然已经去了衙门,升了一次堂,那就别升第二次了,干脆今儿一并把事情了了吧!
姜韶颜看着院子里的狼藉眯了眯眼:姜三老爷敢这么做来是笃定了自家人不能拿他们怎么办而已,可……若这毁的东西不是自家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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