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来赴宴的多数都是奔着那位李二公子而来的,李大夫人入座之后自也再没有什么人把注意力放到姜韶颜的身上了。

    同香梨认真的看着堂中的点茶师傅认真点茶、做茶饼、吃点心,也无人打扰,这场赏花宴大体上姜韶颜是满意的。

    待到宴罢向李大夫人辞行,宴前精神尚且还好的李大夫人已是一脸倦容了,却还是强撑着力气同她们周全最后的礼仪。

    即便是将军夫人,也怪不容易的!姜韶颜心道。想起姜兆对自己只“玩的开心些”的要求,  忍不住庆幸。

    若是没有前世那笔账要算,这一辈子,做姜兆的女儿她当真会过的是很肆意。

    坐上马车,车轴转动,离开了雁园,待回到姜府时已是夕阳西下,  临近日暮了。

    吃了一下午的茶水点心,饶是贪嘴如香梨都有些吃不下了,  暮食喝了小半碗做好的胡辣汤便草草收场,  而后便是一番洗漱,抱着买来的话本子躺在床上看了起来,待到看累了便熄灯睡觉。

    姜韶颜和香梨此时已然开始歇息了,累了一下午的李大夫人却是洗漱之后依旧披着外衫坐在桌边对着桌上那一沓的女眷名字问了起来。

    “已是第三批了,”李大夫人看着今日赴宴的女眷名单,眉心微拧,口中不住叹气,“第一排那几个有贤名的却……”

    她同那几个有贤名的闲话家常自是有自己的目的。来宴的应当都知晓她办宴是为了替儿子挑夫婿,那几个有贤名的亦是如此。见她闲话家常,便跟着应和起她来,人前,她说的自是家里的趣事,那几个女孩子亦是如此。

    席上一番欢声笑语,真真好不快活!李大夫人脸上却半丝笑意都没有。

    她要听的可从来不是什么家里的趣事,而是想要有人从她家长里短的谈趣中有所察觉李家的麻烦。

    可……一个都没有!她将第一排那几个女孩子脸上的神情都快看出花了,  都没看到有人面色有异,  哪怕不隐晦提点,  发觉的都没有。

    还是……不够聪慧啊!李大夫人有些头疼,  若是先前王散教导出的王三小姐怕是已然明白了。

    只是王三小姐同玄竟无缘,且玄竟似乎并不想要王散这个岳家了。

    “母亲!”一道清越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李玄竟从门外踏入门内。

    正想着儿子,儿子来了。

    李大夫人看向走进来的儿子,剑眉星目的模样,便是俊才遍地的长安城里论起来也是极其出挑的,再加上内里的本事……真真不知道为什么亲事上会这样的艰难。

    说到底还是继子不够出挑,儿子也不够平庸!身为人母,李大夫人有些委屈:李玄容自己没本事,还要怪她儿子太有本事不成?

    只是委屈归委屈,嫡长的祖制没有废,便也只能关起门来委屈罢了。

    母子关起门来说话,自也不消那些虚礼废话,李大夫人指着名单上的女子道:“都第三批了,一个聪慧的都没有。个个同榆木脑袋似的,真嫁进来,李玄容那位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李玄容占了嫡长这个位子,  他的妻子自是李大将军费尽心思定下的。再者,都知晓这陇西军未来就是李玄容的,  陇西大将军夫人这个位子足够惹眼,  自有第一等的贵女来坐这个位子。

    李大夫人抿了抿唇,心里有些酸涩:单论人,不管相貌还是手段,李玄容哪里比得上儿子了,可偏偏运气好,占了嫡长,李玄容的那位夫人是真真厉害,心眼比筛子还密,便是她占了个“婆婆”的名头,有时候都忍不住感慨李玄容娶了个好夫人。若是没有嫡长这个位子,李玄容哪娶的到这样的女子?

    只是虽承认李玄容的那位夫人好,可对方既嫁给了李玄容,便同他们不对付了。这倒不是个人喜恶的问题,而是天生立场不同罢了。

    敌对的那一方太厉害,可不是什么好事。

    看到母亲一脸倦容,李玄竟走到李大夫人身边替李大夫人捏了捏肩膀,道:“儿不孝,让母亲费心了!”

    “说的什么话?”李大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你是我儿,你的亲事我自是要上心的。”

    李玄竟苦笑了一声“是”。

    李大夫人拿起手头的名单指给李玄竟看:“我想着都不挑皮相外表了,寻个聪慧的女子应当不难!可没成想,都三批了,竟一个入得了眼的都没有。”

    李玄竟为母亲捏着肩膀,道:“寻常的美丽和聪慧自然不少,可我们要的不是寻常的美丽和聪慧。”

    顶级的聪慧和顶级的美貌都是罕见的。

    倒也不是他想挑,而是不得不如此为之。他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知肚明,寻常的女子娶进门来怕是招架不住的。

    他也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是不在意女子的相貌了,又美丽又聪慧的早被人订走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来挑?

    “明儿都最后一批了,我再给你看看里头有什么沧海遗珠。”李大夫人叹了口气,忍不住再次强调,“真真不是我苛刻!”

    她不是那等尖酸、刻薄、小气之人。有些人做了婆婆会想“我吃过的苦,儿媳一点都不能少;我享过的福,儿媳一点都不能多。”可她不这么认为!同为女子,一样都是从做妻子的过来的,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她也不想这般挑剔。只是如今家里这状况,寻常女子嫁进门来根本坐不稳这位子。儿子在外厮杀拼搏,做妻子的在内宅却被李玄容的夫人压的抬不起头来,这如何使得?

    李玄竟“嗯”了一声,道:“劳母亲费心了!”

    李大夫人揉了揉眉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同母亲还这般客气?”

    李玄竟笑了笑,垂眸道:“母亲,过段时日……我兴许要离家了。”

    一听儿子要离家,李大夫人心头顿时一紧,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李玄竟:“玄竟,你要去哪里?”

    李玄竟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朝李大夫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道:“此事万不可被爹同大哥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大夫人没好气道,“你爹毕竟不止你一个儿子,我没有这般傻,什么事都同你爹说。”

    只是好端端的突然离家……李大夫人到底当了多年的将军夫人,看着李玄竟,想了想,不敢置信的问他:“你想从武?”

    什么事不能被李大将军和继子知道的?这些年枕边人同继子如何百般打压她亲骨肉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不是不知道。

    可从武要瞒着李大将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必然插手阻止。亲爹尚在,更何况还有个“如父的长兄”在,李玄竟怎么可能去从武?

    什么人能这般厉害送他去从武?李大夫人很是诧异:能越过“父、兄“这两座大山呢!

    李玄竟垂下眼睑,没有出声。

    那位季世子能做到。

    同为武将世族出身,又境遇相仿,以至于他对赵家军的两位尤为关注。赵家相争的最后结果早已出来了:陛下胜了,赵小将军死了。

    可季世子同赵小将军如此相似的外貌,陛下看了当真不会想到赵小将军么?李玄竟想换了他,即便面对的是亲外甥,可看着那张脸,也必然会如鲠在喉的。或许天子的喜怒与肚量与他这等普通人不同,可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想起前几日在闲同茶馆中相谈的事情,李玄竟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安国公是武将出身,世子又是嫡长,再加上赵家也是战场上打下的天下,我观世子不管是父、母双方哪一方,都同武有关,若是一个真真关切照顾外甥的舅舅为何不让世子同军队接触?”李玄竟坐在季崇言的对面,开口道,“一个疼爱外甥的舅舅,把武将之后养成了文臣!”

    安国公武将出身,虽比不上赵家的人,可也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更遑论季崇言母亲那里的赵家了,这等双方武将之后却就这般留在身边培养?是要将虎狼之后养成小猫?李玄竟觉得陛下的疼爱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季崇言抬眸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李玄竟又道:“这种被人打压,无法做自己所想的感觉我感同身受。”

    虽然面前这位天子亲外甥看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季世子的处境与自己相似。

    不同的是对方的打压见之无形,比他爹同继兄的打压更为微妙。到底是天子,出手果真与旁人不同!

    “所以,我以为世子定会明白我的处境,”李玄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原本从武之事我还会考虑一二……”

    毕竟若是听从父兄的安排,能确保至在父亲百年之前他能活着,若是父亲长命百岁些,似乎问题也不是很大,至少能活着,不会危及性命。

    可眼下,他看到了机会。

    “我母亲是陇西皇商薄家之后,前不久在长江河道运货时同一艘船相撞,彼时我外公同几个表兄有事,便让我走了这一趟。”李玄竟说着,嘴角有些苦涩。

    陇西李氏的嫡次子不在军中历练,却跑去处理外祖家的运货之事,只因他是表兄弟中唯一的那个闲人。

    闲人自是同块砖头一般,哪里有事往哪里搬了。

    不过这一次,倒没有白走。

    “同我外祖家商船相撞的是一艘长江之上多年跑船的老船,”李玄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神情凝重,“从这些人口中,我意外得到了一个猜测。”

    季崇言抬眼向他看来,开口:“什么猜测?”

    ……

    “玄竟?”李大夫人的一声轻呼打断了李玄竟的回忆。

    李玄竟回过神来,对上李大夫人关切的眼神,笑了笑,开口道:“母亲放心!我只是在想事情。”

    李大夫人“嗯”了一声,看着李玄竟,叹了口气,道:“你回去歇着吧!”她说着垂眸看向手里的女眷名单,顿了半晌,忽地咬了咬牙开口道,“我便不信翻遍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到一颗沧海遗珠!”

    待到李玄竟离开之后,李大夫人唤来几个侍婢,抬头,拧着眉心开口问他们:“你们那里可有什么发现?”

    若是姜韶颜在这里的话,或许会在这几个侍婢里看到一张熟面孔。

    最前头一排是李大夫人亲自来看,后排的那些入宴女子便由她这几个贴身侍婢在后头观察了。

    几个侍婢互相对视了一番,每一批女子中,有些“聪慧”贤名的女子都被安排在最前头了,后头的多是没什么传闻的,在这些女子中要找出些特别的来,真真可谓大海捞针,鲜少有什么人表现出聪慧特别的。

    不止没有表现出聪慧的,品行有瑕的倒是不在少数。

    “后排的吕大小姐、施大小姐同曹三小姐取笑那位东平伯府的姜四小姐了。”其中一个侍婢说道,“出口很是粗鄙。”

    得益于那位姜四小姐的身形,自是叫人一眼便记住了。

    至于粗鄙之话是什么,想也猜得到。李大夫人摇头道:“那姜四小姐长的再如何,也不是吕家、施家和曹家的人能取笑的。人家正儿八经的伯府之后,又是独女,这几家六品小官的女儿胆子倒是不小,祸从口出,哪家娶了指不定哪一日叫她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惹来大祸!”

    这种做什么什么不成,惹祸倒是厉害的女子自不会入李大夫人的眼,不过……

    “那姜四小姐什么都没说?”

    怎么说也是伯府独女,若以势压人,哪几家也只能受着!

    侍婢摇头,道:“没说。”比起李大夫人要考虑本事和手段,侍婢看到的却是另一面。

    “那位姜四小姐虽然身形同常人相比胖了些,可性子却是不错,待身边的小丫鬟极好,”她说着将女孩子递食给身边小丫鬟的事说了一遍,道,“她们主仆行事自然,一看便是主仆间常做的,而非特意来宴做的样子。”

    “那她心地倒是不错,怜悯弱小,”李大夫人夸了一句,“是个善人!”

    只是才夸完善人没几日,李大夫人便觉得这“善人”二字的评价有些打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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