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令诚要走了,在长安的皇帝没有做出进一步指示之前,已经命令由夫蒙灵察带领军队驻扎雪山北麓,而盖嘉运则押着俘虏(献俘)、部分珍贵财物(献宝)回京述职。

    盖嘉运这一回估计不会再回来了,所有人都是这么估计的,有了“奇袭”怛逻斯的“大功”,夫蒙灵察接任磧西节度使也是板上钉钉。

    夫蒙灵察从自己“奇袭”落空,平白得了一个大功的些许“羞赧”中完全解脱出来了,盖嘉运走之后给他留下了一堆女人,虽然都是盖嘉运用过的,但这个时候的人没有那么多讲究,夫蒙灵察便在阿史不来城悠哉乐哉逍遥起来。

    临行前,边令诚将孙秀荣叫到了他的房间。

    经过这么多的事,边令诚也明白了,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小子不仅仅是运气好那么简单,屡屡创造奇迹也是需要实力来匹配的,但这个小子的实力到底是什么?

    武力?

    不是,在安西之地,他自然是显眼的,但并不是最显眼的,武艺比他还厉害的还有。

    智谋?

    在游牧部落里,智谋只能从属于武力,就如同绿叶对红花的衬托,此子倒是有些聪明,但智谋却谈不上。

    人望?

    不可能,一个刚被赦免不久的叛军家属后代,能有什么人望……

    想到这里,边令诚突然想到一事,“此子是前朝皇族后裔,难道……”,不过他很快就摇了摇头,“隋炀帝直系后裔在本国任职的就有不少,按说彼等的人望更大,何况我国国泰民安,天下归心,隋朝二世而亡,岂有趋附短命王朝而抛弃大唐的?绝对不是”

    “那又是什么?”

    这时边令诚才想起此子身上那种特殊的神韵,对了,就是神韵,一种虽然长相是唐人,但举止言谈隐隐约约与唐人不大相似的人。

    “难道是受到了葱岭胡人的影响?嗯,多半如此,胡人天性洒脱,不拘小节,孙郎从小与这些人在一起,岂有不受影响的?”

    但问题又来了,“受到胡人影响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就孙郎一人脱颖而出?”

    等孙秀荣来了,边令诚说道:“孙郎,你做的很对,你年纪太小,若是大功都由你一人拿了,其他人的老脸往哪儿搁?能有夺占阿斯哈堡的功劳就不错了,有了此功,你一个野战军的校尉或地方守捉使的官位是跑不了的,我明日一早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孙秀荣说道:“多谢中丞关心,小子想问的是,此战过后,朝廷是如何安置七河流域诸势力的?”

    边令诚眼睛一亮,此事也是他这几日苦思冥想而不可得的,李辅国当然知道,但他不可能告诉他,他只能在路上询问盖嘉运了。

    “以孙郎来看呢?”

    这几日,孙秀荣已经将整个两河、七河流域的诸势力弄清楚了,并在一大张白纸上画了一幅地图,与唐人一样,他用尖锥形表示山脉,用曲线表示河流,用一小段城墙表示城池,用“x”表示关隘。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还用几株小草表示草原,用汇聚的小点表示沙漠,用几棵树表示树林,看起来图案更生动一些,这样的“舆图”边令诚倒是头一次见到。

    “中丞,这是乌浒水,眼下两岸都被大食人占据了,这是珍珠河,在下游又叫药杀水,珍珠河与乌浒水之间的地方势力眼下都是在大唐与大食之间摇摆,哪一方压迫得紧一些必定会投向另外一方”

    “哦?这里面你有何见解?”

    “中丞,大食人与大唐不同,彼等一旦接管某地,肯定要推行彼等之天方教,然后用天方教的方法来管束民众,最大的特征就是收取异教徒的重税,这在当地诸国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大唐则不同,只是羁縻,最多有三两官员前去索贿……”

    说到这里时,孙秀荣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边令诚一眼,见他神色若常,便继续说道:“这无损这些国度大局,都在承受范围之内,大唐对其治理国度的规制丝毫不干涉,与大食比较起来就好多了”

    孙秀荣突然想起了今后高仙芝对石国的苛厉,可以说凭借一己之力逼反了石国,进而引发石国向大食人投诚、借兵以及怛罗斯之战的事,暗忖:“大唐虽然不理会诸国内部事务,但官员们无休止的勒索也是有限度的,一旦超过彼等忍耐的限度,还是会反叛的”

    他继续说道:“故此,稳住这些国度对大唐有百利而无一害,此其一”

    “其二,若突骑施是一个内部稳定、万众一心的汗国,那大唐可与之结盟,让其对付南边咄咄逼人的大食,但该国自然不是这个模样,最近战败之后更是会四分五裂,在下最近同哥舒海聊过,眼下的突厥八部至少还有户口十万帐,丁口几十万,虽然四分五裂,但若是有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出现,还是很容易重建汗国的”

    “于是,维持住其四分五裂的局面对我国北庭最有利,但对大唐的大局不利,因为南面的大食一旦稳定了乌浒水流域诸国,整顿兵马后还是会向北扩展的,一个四分五裂的西突厥余部肯定不是大食人的对手,而我国重兵云集北庭、安西,就算雪山北麓发生战事也是鞭长莫及,何况将军力投送到那里也是劳民伤财”

    “若是碎叶城没有拆除的话,利用碎叶城周围的农田实施屯垦,只要有一个军团存在,就会对突厥余部产生威慑,然后利用碎叶镇督领各部兵马,未尝不能将大食人压缩在乌浒水一带,何况两河之间还有石国等国作为缓冲”

    “重设碎叶镇原本是上上之策,因为这样一来还可以将眼下各部中最强大的、莫合干达麾下的处木昆部压缩在热海附近,让其不能进入雪山北麓,但碎叶城已经拆毁,如此一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怛逻斯?”

    “是的,按说怛逻斯城离安西、北庭都太远,最多只能是下下之选,但眼下雪山北麓的城堡都拆的拆,毁的毁,阿史不来城又太小,只有怛逻斯城能驻扎大军,周围的绿洲至少能耕种五十万亩中田”

    “五十万亩,按照亩产一石计,那就是五十万石,抛去谷壳、留种,至少有七斗粮,这就是三十五万石,若是按照三成收取赋税,那就是十万石”

    “十万石,可让两万人,也就是一个军团吃上一年,但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光够吃上一年是不行的,但由于屯垦人手有限,五十万亩已经是极限了,故此,按照驻屯一万人计,可以消耗两年”

    “有两年的消耗,就可以独立作战了,一万人的大唐精锐,加上周围诸部的襄助,守好北庭的西境还是没有问题的”

    “哼!”,边令诚冷笑道:“开什么玩笑,五十万亩,以前碎叶镇还在的时候,拢共才十万亩,整个安西才七十万亩!何况一万军士,身后便是一万户人家,需要耗费多少你算过没有?!大唐人才济济,岂会没想到这一点?”

    “中丞说的是”,孙秀荣赶紧说道,“在下正要说到这一点。全靠大唐移民自然不行,靡费太大,但如果是纳伦都督府的规制呢?”

    “纳伦都督府?你的意思是说只任用汉人当官,管束当地胡人?”

    “是的,中丞,从怛逻斯到碎叶城,至少有五万粟特人定居在此,还有几千汉民,彼等都是擅长种地之人,以在下愚见,与其送给拔汗那国,不如汇聚在怛逻斯城附近,由一名汉人担任都督或司马,再从周边对大唐亲善的部落里拣拔青壮当兵,岂非是不耗费国家一文钱而达到稳固西陲的作用?”

    边令诚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冷笑道:“如何能保证此人不会成为新的苏禄?”

    孙秀荣笑道:“在周围还有都摩度、莫贺达干以及强大石国的情形下,这有可能吗?难道这些胡人都对大唐任命的官员死心塌地?不可能,完全能不可能”

    “真的?

    此时边令诚自然知晓了他是在自荐,他这么一说倒是很有可能,但让一个汉人带着一帮胡兵驻扎在周围都是突厥人的部落里,实在是险象环生,孙秀荣虽然与他非亲非故,但也不能这么折损了。

    “你小子肯定还有后手,说吧”

    “嘿嘿,中丞明见万里,小子叹服,我的后手就是南弓部,只要在下与南弓晓月成婚,并将整个南弓部迁到怛逻斯附近,在下不就有了外援吗?在下在纳伦盆地略有威名,让南弓部听从我的号令还是做到的”

    “南弓部撤出纳伦盆地后,大半个盆地都由拔汗那国掌控,该国已经失去了珍珠河以南的土地,有了大半个纳伦盆地,至少是聊胜于无,可比丁口强多了”

    “怛逻斯这边,伊犁河流域的弓月部与南弓部系出一家,在我的引诱之下,不断吸引该部民众前来投靠,若是部众能达到一万户,加上与哥舒部的结盟,完全能稳住怛逻斯一带了”

    最为一个监军宦官,自然凡事都会往坏处想,就算是面对着区区十九岁的孙秀荣也是如此,在这一点上边令诚很称职,但他突然想到了一事。

    “孙小子在纳伦练兵时,在校场操练时曾大呼‘大唐万岁’,这些少年兵虽然多是胡人,不过大唐已经深入彼等心中了,并不是孙小子,而是大唐让彼等死心塌地跟着孙小子的呀,哎呀,我怎地没早一点想清楚此事?”

    “也罢”,边令诚睁开了眼睛,“你将你刚才所说的详细写出来,加上这张舆图,我带回去请高明的人瞧瞧,在这半年里,夫蒙灵察都会在此地,在正式的圣旨下达前,你就守好怛逻斯吧”

    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物。

    “孙郎,你是知晓的,我原本同寿王亲近,这枚桃花石原本是要作为寿礼呈给寿王的,但眼下忠王已封太子,若是我再将这枚桃花石献给寿王,由于桃花石的名声,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寿王要如何如何,我岂能陷寿王于不义?就暂时寄在你这里吧,记住,好好保存,等我回到安西再还给我!”

    孙秀荣大喜,赶紧说道:“放心,中丞,我一定会像护卫亲眷一样护卫此宝!”

    “真的?”

    “若是有假,天打五雷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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