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居延海后,一个消息从凉州传来了。

    原本调任河西、陇右节度使的盖嘉运因为丢失了青海石城堡而被免职,接替他的是宿将皇甫惟明,而眼下的皇甫惟明正在青海与吐蕃人激战!

    孙秀荣没有见到居延海附近的大部——契芘部的首领契芘羽,也没有见到同城守捉城的守捉使,不过在居延海与同城守捉之间有大的市场,怛逻斯旅勉强在那里采买了一些补给。

    不过这明显是不够的。

    这是因为,离开居延海之后,驿道继续向东,抵达丰州尚有千里之地,中间除了在呼延山(后世乌力吉赛罕山)可能有一些补给外,沿途都是茫茫荒漠,若是在夏季,沿途的水源还能通过鲜活的植物来分辨,但到了隆冬,大地一片枯黄,只有极富经验的老人以及骆驼、老马才有可能找到水源。

    也就是说,从居延海出发以后,在抵达呼延山以前,有大约三百里极有可能不能及时发现水源的,而离开呼延山之后,抵达丰州之前,也有大约两百里也极有可能不能发现水源。

    此时居延海分成了东西两个大湖,与后世干涸荒芜的景象不同,此时的居延海水域宽广,周围水草丰美,养活一个只有三千户的契芘部绰绰有余,同城守捉还在这里实施了屯田,眼下虽然是冬季,前不久还下了一场小雪,不过从露出雪面的枯草来看,这里不愧有“塞上江南”的美誉。

    孙秀荣将大帐设置在了东居延海东边驿道上,在驿站登记后便开始采办、补给,虽然没有见到部落大酋和守捉使,不过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还是起了作用,与胡商相比,他们携带的物品价廉物美,不过一开始,周围的牧户以及农户却并不愿意与他们交易。

    大帐。

    孙秀荣与马璘、白孝德、南弓熏、苏希杰等人正在商议事情。

    “大都督”,说话的是一直作为虞候军统领存在的马璘,“非常奇怪,以往在北庭辖区时,周围的部落,附近的大唐军堡,虽然不太乐意,不过终究会拿出一些物资与我等补给,眼下正是冬季,按说契芘部首领和同城守捉使都应该在位才是……”

    孙秀荣未置可否,他看向白孝德,与马援之后马璘相比,胡人出身的白孝德虽然心向大唐,但也只是“心向”而已。

    “大都督”,白孝德说道,“此事着实蹊跷,大都督身上有圣旨,有尚方宝剑,前次在怛逻斯时,颁旨的官员也说过了沿途都打过招呼,自然不会单单拉下居延海……”

    “直接说出你的意思”

    “是。职部是这样想的,根据舆图显示,以及马虞候的讯息,前面五百里都是极度缺水的荒漠,在冬季更是如此,只有中间一处呼延山附近勉强有一些牧户可以补给”

    “同样按照马虞候的说法,一般来说,连粟特商人也不会走这条道路,多半会沿着弱水南下,抵达肃州、甘州后再东去凉州,然后北上白亭海交易,然后再南下甘凉大道去往关内抑或朔方”

    “既是如此,这条道路恐怕也很少有牧户熟悉,无非是作为紧急情形下的军用而已,若是有敌人提前得知我等消息,在呼延山一带设伏,此时,我军多半刚从极度饥渴中抵达,是最为疲累之时,敌人却是好整以暇,从四面围上来就危险了”

    孙秀荣的左眉毛挑了一下,这样的情形不是要防备,而是要大力防备才是,前世在大夏时,他就是利用阿拉善荒漠的渴水状一举击败了东犯的固始汗大军,若是没有荒漠的加成,想要快速击败固始汗还是要花费一定功夫的。

    “这么说你认为是有人故意不让牧户、农户与我等交易?”,孙秀荣问道,此时他还瞟了一下马璘。

    “这……”,白孝德也犹豫了。

    “大都督”,作为仁勇都东进头目,孙秀荣也给苏希杰挂了一个虞候的名头,只见他说道:“自然是了,南下四部中,回鹘已经散落于甘凉之间的牧场上,对于我等完全不产生威胁,思结部在白亭海周围,南面不远处就是河西节度使府”

    “一来那里地方有限,二来节度使府一直盯着,想要做大也不可能,但居延海与浑部就不同了,居延海往北就是金山余脉,虽然一样荒芜,终究可以驻牧,向西,往东也是如此,与思结部比较其伸展余地就大得多”

    “至于浑部,其有整座贺兰山作为依凭,加之西侧大小胡泊不断,更有可以煮盐的盐湖,吸纳了部分被吐蕃人赶出来的羌部后,真实实力肯定位居四部之首了”

    “咳咳,在下只是打个比方啊,大都督在怛逻斯之时,以一己之力南拒大食,护卫大唐藩属,西、北、东羁縻、威慑诸部,保证大唐西陲安定,又收复碎叶城,按说论功行赏,怎么着都督也要封一个安西副都护兼任碎叶镇守使才是,结果……”

    “自然是朝廷对都督产生了忌惮,咳咳,此去霫部路途极远,我等堪堪走了一半,一开始的七河流域由于都督府的威势自然全无阻碍,北庭一带,虽有处密、拔悉密、沙陀三部,不过彼等怎么说也是在北庭都护府眼皮子底下的,若是与我军有了龃龉,都护府也脱不了干系”

    “但前面这五百里路程却有特殊之处”

    “哦?”

    此子虽然是一个突厥人,不过在仁勇都历练几年后竟然也有了如此缜密的心思,当然了,孙秀荣更欣赏的还是他完全倒向自己没有诸多的顾忌的态度。

    “这五百里,名义上属于河西节度使府管辖,不过若是战时,随时可以划到北庭、朔方辖区,咳咳……”

    说到这里时,苏希杰终于看了一眼孙秀荣,孙秀荣笑道:“有甚关系,直说无妨!”

    苏希杰继续说道:“眼下河西节度使是皇甫惟明,其正在湟水谷地与吐蕃人对峙,恐怕没空理会我等,至于北庭的程千里,中间隔着已经与大都督结拜的拔悉密部,更是不可能”

    “于是能够对我部产生威胁的也就是朔方节度使府了,当然了,眼下大都督依旧是大唐钦命的上官,彼等,咳咳,彼等自然不会亲自出面……”

    接下来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马璘在内心狂喊着,“不可能,不可能,唐军怎能攻打唐军?”

    白孝德一开始也像马璘这样想着,但到最后心里竟有了一丝小期待。

    其余诸将自然都恨得牙痒痒的,一幅摩拳擦掌的模样。

    而孙秀荣此时开始进入了高度紧张的思考模式。

    “苏希杰没有将话说透,实际上眼下能够发号施令的也就是朔方节度使王忠嗣,他是李隆基的义子,威望远在皇甫惟明、程千里等人之上,皇帝若是有什么指示自然也会秘密发给他,而不是其他人”

    “王忠嗣自然不会亲自下场,那样吃相也太难看了,多半会唆使契芘部、思结部、浑部以及丰州附近的铁勒杂胡对我部进行围攻,一旦得手,朝廷就会对外宣布,甚‘碎叶军沿途烧杀劫掠,诸部忍无可忍奋起反抗’,然后事后对诸部酋长略施惩罚而已”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不禁一阵悲凉。

    “自己还不如历史上的王君毚!王君毚死前、死后,皇帝都站在他这一边,死后还备极哀荣,而我……”

    半晌,有些狂躁的心思慢慢释放了。

    “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我部早做准备就是了,若是只有诸部下场,以我军的实力应该敌得过,何况在荒漠里作战,彼等也不可能纠集太多人马,于是形势就更乐观一些了”

    “呵呵”

    最后,他展开了笑容,这份笑容让所有的人都安定下来,包括心绪复杂的马璘在内。

    “也罢,既然诸部要对我等不利,我等早做防范就是了,这样,立即下令,将我等携带物品的交易条件再下降一半,如此便宜之物彼等肯定抵抗不过,很快就会达成交易”

    “诸部”一出,依旧忐忑不安的马璘终于放下心来,若是孙秀荣来一个“朔方”,他还真不知晓该如何办。

    “然后每位骑兵的水囊灌满,进入荒漠之后,一半人骑马,负责戒备,一半人牵马行走,牵马者装载更多的粮草和水囊”

    “假若居延海附近的兵马掺呼进来了,为了避嫌,彼等肯定不会在居延海附近下手,于是只能在途中或呼延山附近下手,我命令,进入荒漠后,无论人马,每日只能饮水一次,就食一次”

    “中途不要停止,每日白日行走一百里,遇到有胡泊、小山等处即可歇息”

    “我军出发后分为四部,分别应对东南西北四方突然出现的敌人”

    “其一,本督亲自带着马璘中营、耿思都强弩营、白孝德亲兵营负责应对正东面可能出现的敌人”

    “南弓熏营负责应对后面,也就是正西面可能出现的敌人,若是吾猜的不错,多半是契芘部人马了”

    “纳伦晓风营负责应对南面,多半是思结部的人马,彼等要穿越荒漠北上设伏,人马绝对不会太多,放心应对就是了”

    “苏哈的重兵营应对北面可能出现的敌人,眼下漠北乌德鞬山周围回鹘、突厥、葛逻禄、拔悉密互相掣肘,不可能南下如此远来与我对敌,多半只有丰州的铁勒杂胡,也就是呼延都督府的人马”

    “据说呼延都督府最大一股部落是从漠北南迁的阿跌部,其首领叫阿跌良臣,虽然干着呼延都督府的事,不过却任着鸡田州都督/刺史的活计,与浑部一样,是大唐最为亲密的部落之一”

    (阿跌良臣,唐中名将李光进、李光颜兄弟之父)

    “嗯,这一路不可小觑,这样,将耿思都强弩营一半人马拨入苏哈处”

    “若真是有敌人围上来,由于在大漠里,我等后、左、右都是莫测之敌,若是往这些方向撤退,就算打赢了也会缺水而渴死,故此,彼等也会料到我等只有拼死向东打通退往丰州或贺兰山的道路”

    “于是,东面的敌人自然最强,浑部独霸贺兰山,加之一些党项羌小姓部落,估计人数最多”

    苏哈赶紧说道:“那半个强弩营我就不要了,眼下无论哪个营头都有强弩,就无须再加强了”

    孙秀荣却摆摆手,“就这样了,不变了,既然阿跌部与浑部是大唐最亲密的部落,彼等手里肯定有一些利器,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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