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芙下楼不多会,林姨娘上楼,见婉莹歪在榻上,提裙坐在了婉莹的旁边。外冷屋热,她的额上沁出了一层汗气,两颊也微微的潮红。林姨娘年及四十,仍是丰姿绰约,绮丽非常,脸上不施粉黛也看不出一丁点的细纹,她比高姨娘略大些,可是却没有高姨娘脸上的沧桑与和纠结,以至于很多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师府的三姨太太是高姨娘,而林姨娘是四房姨太太。

    “入宫带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不能带的太多,你无品无级,带的多了婉芸心里不自在,但是也不能少,宫里不比家里便易,事事处处都要思虑到。婉芸位份在你之上,娘也收拾了些个物件,前儿让他们抬过去,也算是咱们的心意。”

    婉莹靠在软垫上,单手支着头,懒懒地说:“青儿听林姨娘的。”

    “武安侯夫人送来的首饰先放在家里,日后需用的话,娘再着人给你送去。”

    “何必这样周折,一起带进宫岂不省事?”婉莹听林姨娘提及武安侯夫人的礼品,恰恰挑起了心中那个小小的疑问。

    床边的绒毯子上,粘了几根落发,林姨娘一根一根挑出来,放在手里,说:“这是你爹爹的意思,荣亲王已经挥师西征了,听说武安侯这几日称病罢朝,闭门谢客,这个时候送这么重的礼,不单单是贺你入宫之喜,恐怕是在拉拢你爹爹,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你爹爹也未跟娘细说,娘也不得而知。总之你记得,入宫之后勿要跟人提及这事情,这也是爹爹要娘嘱咐你的。”

    林姨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虽只是三言两语,但是也算是清楚明白。不可回避的是:朝廷已经开始可以冷落武安侯。师大人向来不喜拉帮结派,更加厌恶朋党之争,武安侯拉拢师大人,无非还是想掣肘皇上。

    我朝太祖太宗是南国的世族豪强,初到北地经营,雄踞北国百年之久的前朝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坊间有传言说:先帝正是被前朝势力加害,以至忽然崩逝。实情真假不得而知,但是武安侯临危受命,做了先帝驾崩时的托孤大臣。国祚初创,新帝年幼,宫里内内外外全是孤儿寡母,朝廷上上下下也是各怀鬼胎,武安侯居中周旋,辅佐当今皇上,协助太后,渡过了做艰难的几年。

    但是皇上已过弱冠之年,早已不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若是武安侯能急流勇退,还政于皇上,或许也不会有眼下的尴尬,但是人总是有前眼,无后眼,武安侯也没料到,自己照顾长大的皇帝,有朝一日能给自己这么大一个难堪。

    “青儿知道了。”

    “事情未必就如娘想得那样糟,但是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没有错。”林姨娘接着说道。

    “娘,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几日青儿觉得爹爹好似有些神色劳乏,是不是宫中出什么事了?”婉莹正起身子,面对着林姨娘侧坐着。

    林姨娘机警地点了点头,眼睛在空无一人的阁楼里看了一圈,说:“娘也是自己瞎想的,此次西边战事不利,表面上看是武安侯保举不善,内里怕是宫里开始对武安侯有所动作。皇上羽翼渐丰,连太后都已经许皇上亲政,武安侯若还是以顾命大臣自居,对皇上指手画脚,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皇上虽年轻,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武安侯是臣,就应该顺天应时急流勇退才是,风光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了。”婉莹看着林姨娘,喃喃地说着这些事情,仿佛如数家珍,早在心里捉摸透了似的,尤其是,最后一句,‘也该是时候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快意。

    “娘,该是什么时候啊?”林姨娘说的话更让婉莹摸不着头脑。

    “哦,啊……”林姨娘神色稍显慌张,言辞也阻塞。“娘是说,你在宫里不要跟别人说家里的事情,官场上的是是非非,粘粘连连,错综复杂,千变万化,谨言慎行,尤其是谨言,务必要记住。懂么?”

    “嗯,青儿,在宫里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行一步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切听爹爹和娘的安排。”

    “嗯,你只在宫里安心侍奉太妃,余下的事情,你爹爹会料理的。”林姨娘拉住婉莹的手,脸上淡淡的戾气消散不见,复又和悦起来。

    只听一阵脚步声传进耳朵,婉莹本以为是绿蓉上来,进屋之人却是师大人。上朝的冠带也未来得及换下,眉头紧锁,神情紧绷。想来不只是来看婉莹这么简单。

    “衙门里用过饭了么?”林姨娘见师大人这样,起身问道。

    师大人走到床边,不重不轻地拉起林姨娘,蹙蹙地说:“悄悄地把这几年方松鼎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

    不光是林姨娘,连婉莹也大吃一惊,前几日娘儿俩还在议论方松鼎,怎么忽然就出事了,之前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林姨娘赶快关上门,问:“福建出事了?”

    师大人眉头紧锁点了点头,怅然若失地说:“福建节度使韦光可能要反了,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今早已经送进宫里了。”

    “消息可是真的?”林姨娘问道。

    “早上京郊驿站的人送信过来说的。”师大人顿了一顿说到:“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用八百里加急?除了谋反还有什么?韦光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方松鼎又是他的左膀右臂,能不跟着一起反?嗨——现在朝廷外患未除,又添内忧,武安侯出山是势在必行。”

    林姨娘掐指一算,凑在师大人话后,说:“今天的早上的八百里加急,要是造反也是十天之前的事情了!”

    “方松鼎要么跟着韦光造反,要么早就身首异处了。”师大人坐在椅子上,右手狠狠地锤了一下扶手。

    “方松鼎对当年武安侯见死不救一直怀恨在心,武安侯也防备方松鼎,故意把他调离京畿这么多年,方松鼎早就没有退路能不跟着一起反?但愿不要城墙失火,殃及池鱼!”林姨娘也是心乱如麻,万念俱灰地说。

    “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师大人闭上眼睛,仰天长叹。仕途到如今,已然味同嚼蜡。不是师大人自己贪恋权位,舍不得荣华富贵,他自己已在局中,他人岂能让他轻易抽身?

    林姨娘从架子上把婉莹平时把玩的几件寿山石玉雕拿了下来,又开了柜子把几个装着铁观音的茶筒挑了出来,连同那一篮子橙子,一并放在了屋子中间的木桌上。

    “青儿这儿就这么多了,我屋里还收着几方鸡血石,待会一并拿出来就是了。”

    师大人指着桌上那几个玉雕说:“你把这几件玉器跟那几块鸡血石一块儿收好就行了,茶叶还放回去吧。兴许是我多虑了,只是最近朝局晦暗不明,我也越来越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早就料到方松鼎和武安侯迟早是要翻脸,幸亏这几年福建送来的东西都搁在你这里,外人都不知道,先收起来吧,等风声过去再说吧。”

    原本婉莹还想求爹爹把那个玉雕的小兔留下来,又恐万一露出什么破绽被别人拿去了把柄,故而也没有开口。

    “武安侯夫人送来的东西还要带进宫吗?”林姨娘取出套杯到了一杯热热的茶,递到师大人手上。

    “暂时先搁在府里吧,此次武安侯是福是祸尚不知晓,观望一阵再说吧。”师大人喝了一口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或是事出突然的缘故,婉莹第一次见爹爹和母亲在自己面前说起朝中之事,婉莹看着爹爹疲惫不堪又心力交瘁的面容,心里酸涩不已。他一个人在外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不管风雨莫测还是电闪雷鸣,他总是悉心的用自己的臂膀承受所有的风吹雨打,用他一人之力罩着这个内里早就支离破碎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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