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无厉喝一声,将王凯之扯到了自己的身后,瞬即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一拳轰向虚空。砰的一声巨响,气流在两只拳头之间旋起,然后朝各自身后袭去。那凌空的身影瞬时朝东南方向掠去,一双阴森的眼眸宛若恶鬼一般,但见他手一挥,一道寒芒瞬即刺向了仇九。

    仇九握着剑,冷冷的盯着那道身影袭来。当那寒芒近在咫尺,仇九突然提步,一剑横削。铛的一声脆响,那道身影在半空翻转,而仇九已如一只斜飞而起的燕子,展开双臂从那人的身下掠过,脚步一顿,反手一剑从腋下穿过,刺向了那身影。

    噗的一声,鲜血喷溅而出,那身影在半空中一滞,然后顺着仇九将剑撤离而落在地上。

    这是瞬息之间的变故,周边的人早已是目瞪口呆。

    即便镇定的朱兆基,也不由得手一抖,酒杯跌落下来。

    这人看不清面目,全身被黑色的绸袍罩住,说不尽的诡异。

    仇九站在那里,不知有多少目光注视着他,只是他似乎将自己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对于周边毫无反应。一张苍白而冷酷的脸,一双淡漠如刃的眸子,还有手中的剑,滴着血无比的森寒。

    缺无落在地上,眸光紧紧盯着仇九。而王凯之已是回过神来,扫了一眼面前,面孔不由得露出悲哀之色。

    人群渐渐回过神,已是开始骚扰起来。有的人急着离开,有的人注视着自己身边的人。气氛变得诡异而凝滞。仿佛有蛰伏的野兽等待着致命一击。

    朱兆基面色变得煞白,身边早已是被甲士拥护着。朱兆基皱起眉头,忽然从礼台大步朝祭坛上面走去。甲士很是紧张,拔刀护卫,眸光盯着周边。

    仇九来到了少年人的尸体旁,弯下腰伸手在他的怀里摸着什么。很快,一枚烽燧令出现在他的手中。仇九握着那烽燧令,直起身,眸光淡淡的扫视周边。许多人注意到了他手中的令牌,不由得皱起眉头。仇九转身望着祭坛上的王凯之,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然后他手掌一紧,那令牌咔嚓一声碎了。碎片从仇九的指缝间流洒下来。而后仇九张开手,便见碎片之中躺着一枚金色的钥匙。

    东西南北城,没想到最后一个擂台是被这少年人镇住了。

    人群中,老头剔了剔眉,呢喃道,“世人都为那未知的荣华而疯狂,却不知那未知往往意味着陷阱。谁能知道人性会变得如此的矛盾?天道有常,自然趋利避害,可是,人的本性却往往超出寻常而变得难测。果然世事无常,天道也是如此。”在他的身后,赫然便是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的白发剑圣。

    只是,这个剑圣是否是以前那个剑圣,即便是韩仓也无法确定。

    而且,这个剑圣,此时已如同老人的影子。

    老人掏出烟斗点燃塞在自己的嘴里,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烟雾袅袅,让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模糊而神秘。

    “这样一来,这件事可就麻烦了!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有些人却非要将往事提出来,自以为聪明可以将他人作为钓饵,可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愚蠢的家伙,真是可恶至极!”

    有人来了,飘然而出,落在了祭坛下面。

    这人是个女子,体态妖娆,身段风流。穿着一袭黑色长裙,身上披着一条白色的缎带。看上去绰约而又妩媚,曼妙而又清冷。高贵的气质,不容置疑,已是让人不敢直视。

    这女人看上去已有三十五六,但皮肤紧实充满弹性,又凝脂一般的毫无瑕疵。所以,女人的年龄,似乎难以确定。

    女人落在石阶下,目光先是在王凯之和缺无的身上掠过,随即便落在了仇九的身上。女人的眼睛很美,干净透亮,又深邃神秘。宛若那星空,看似美丽,却又蒙漫着一层看不透的神秘。

    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恼怒,女人只是平静的盯着仇九。

    仇九宛若是木雕,只是有了生命和灵性。面对女人的眸光,他平静无波澜的站在那里,迎着对方的眸光。

    “我是慕容家家主。”那女人忽然开口道。

    “有什么事?”仇九声色平淡的道。

    “刚才那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儿子,慕容家的继承人,另一个是我慕容家的长老。”女人道。“你杀了他们。”

    “我猜到了,”仇九道。“但是他们必须死。”

    女人沉默下来,眸光掠过一丝丝的晦暗,似乎有痛苦在心里钻出来。她深吸口气,道,“要知道,慕容家的尊严,是不容任何人践踏的。”

    “我知道,”仇九道。“但是我的尊严,也是不允许任何人践踏的。”

    “所以,”女人道。“你不打算自裁是吗?”

    仇九笑了,苍白的脸孔拂过一抹讥诮的笑意。他抬起手里的剑,剑上的血还未凝固。他道,“我还想活着。”

    女人眸光微微一凝,盯着那闪烁着清冷光芒的剑。

    “你不要后悔!”好一会儿,女人才说话。

    人群还在骚动,只是已不如先前那般杂乱。该走的人已经走了,想要留下来的人到底留下来了。宽阔的祭坛广场,稀稀落落的人影,散落在四周。

    王凯之盯着那女人,神色凝重的道,“看来我的典礼,注定是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慕容女主,居然屈尊来了!”

    缺无却望着远处的阁楼,在那里,隐约有可怕的气息在流动。

    “你放心,谁敢对你不利,我便为了除了他。”

    王凯之苦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道,“没想到临到老了,反而引起了更大的风浪!我这是要为自己高兴自豪,还是要感到无限的悲哀!有时候想想,能如那平头百姓过着庸碌的日子,出生,成长,成家,后代,然后老去,死亡,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平顺,即便日子苦了点,可到底有一个正常的完整的家,有着人生的完美过程。而我们,虽然有着别人仰慕的地位和权势,或者有着挥之不去的财富,过着上等人的日子,可那又如何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缺无手掌一掀,长案上的刀飞到了他手中,他转过身严肃的望着王凯之,并将那刀递给他。王凯之迟疑了下,还是接下了那把刀。刀有些沉,在他手中,给他一种强烈的感觉。缺无道,“既然避无可避,那边无需去避。风雨来了,那边如以前那般,一起闯过去。”

    嗤啦一声,王凯之将刀拔出一半。

    刀光森冷,刀气已是蜂拥而出。

    王凯之的耳朵在动,仿佛有一道焦灼而亢奋的声音,在朝他怒吼。

    “王师!”朱兆基到了近前,面上已是覆盖着一层汗水,内衣已是湿透。“王师,您没事吧!要不要我让巡城营的兵马前来处置?”

    王凯之盯着手中的刀,幽幽的道,“江湖事,江湖了,这件事不是官府可以介入的。”

    “可是王师的典礼······”朱兆基道。

    王凯之抬起头,望着朱兆基,道,“典礼到底不过是一个形式,既然已经不需要了,那便没有必要再举行下去。你瞧,人都已经散了啊!”

    朱兆基想说什么,却是沉默下来。他咬着嘴唇,道,“王师若有吩咐,只管说来,兆基虽然不才,却愿意为王师分担。”

    “离开这里吧,”王凯之道。“这里不该你出现。你瞧,那些名门正派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不是他们不义,是他们知道,即便卷入进来,也于事无补。有些事情,本就不是正常手段可以处理的。”

    “王师!”朱兆基道。

    王凯之淡然一笑,挪步走到了缺无的身边,道,“避无可避,便迎难而上。我虽老矣,却还有一膀子力气,想要杀我,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凯之站在缺无的身边,两人的气息瞬息间膨胀起来。

    朱兆基和甲士纷纷往后退去,不由得大惊失色。那气息,宛若翻滚的狂躁的气浪,充斥在天地之间,排斥着周边的力量。

    “他们等的,是最后一块令牌吧!”缺无道。

    “烽燧令之秘,除了那些人,旁人如何知晓!”王凯之冷笑道。“这也便是今日棘手之处,也是关键之处。放出去的烽燧令,四块已经在人手中。想来幽冥的人,已是得到了三块了吧!”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犟,”缺无望着仇九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慕容女主显身,他似乎也要拼一拼!说真的,若是可以,我也愿意收他为徒,继承我的衣钵。”

    “可惜,你有意,人家不一定领情。”王凯之道。“你看他的气息便知道他修的是修罗之道。自古以来,修罗之道,无外乎杀手刺之流,心无芥蒂,无情无欲,可断天地之根!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被视为妖魔邪道,被排斥在正道之外。”

    “我所在乎的,不是他修的是什么道,”缺无道。“而是那份坚韧,还有那份冷静。问世间,真正能做到泰山压于顶而不色变者能有几人?这小子却可以,而且绝对会拼死一搏,没那么容易放弃的。”

    “武道武道,便是一条遍布荆棘、鲜血和尸骸的道路,”王凯之叹息道。“谁人知道荣光背后的血汗呢!谁人能想到皇冠之下,是无数森森白骨!许多人都在说后辈踩在前辈的尸体上莅临峰顶,说的都是后辈的无礼与狂悖,却未想过,武道之路本就是激流勇上,不进则退的!”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缺无面无表情的道。

    仇九先动的手。他没有招式,有的只是杀。所以,他的动作很快,迅如风,烈如火,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他疾驰,挥剑,然后到了那女人的面前。女人的脸孔,白净的仿佛透明,似乎有一层圣洁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脸上。当女人眉头微微一动的时候,她身上那柔软的缎带倏然如长蛇一般的飞向仇九。

    柔弱胜刚强!

    缎带从仇九的眼前掠过,迅疾回缩,然后如利剑一般刺向仇九的背脊。仇九斜身一闪,反手一剑撩起。缎带立时垂落下来,而女人素手一招,缎带飞回了她的手中。莲足一点,女人飘然到了仇九的身前。仇九闻到了女人身上那纯净恬淡的香气。可是,仇九嗅觉所感知的,不是温柔,而是杀机。

    女人的杀机,源源不绝,汹涌滂湃。

    仇九一步点地,旋身往侧后方退去。

    女人却如鬼魅一般如影随形,那香味,便如毒蛇的蛇毒,仿佛要将仇九侵蚀。

    两人身影闪动,留下一道道残影,让人眼花缭乱。

    突然,女人一指点出,仇九飞身跌落在第二层的石阶上。

    仇九的额头,出现一点血痕。

    仇九弹身而起,朝着上面的台阶奔去。

    女人如仙子一般落地,然后手中的缎带飞出。

    风在狂啸,云层中仿佛有电光在闪烁。祭坛广场中的人,宛若那影子,在天地间模糊。

    仇九身体一旋,缎带立时从他的身下掠过,嗤的一声,仇九一剑钉在了缎带上,剑刺穿砖石,深入九分。仇九旋即一脚踩在缎带上,弓身盯着女人。

    缎带被破,女人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分嗔怒。

    女人身形如风,飘然到了近前。瞬即素手挥舞,掌影一片。

    仇九倒身跌坐在第五层石阶上,而那缎带已是化作一片片如蝴蝶一般,在眼前纷飞。女人那白净的脸孔,在那纷乱的素白碎片间隐约。女人移步走了上来。狂风在耳畔尖锐的嘶吼,气流却是凝聚,化作一道道漩涡。

    仇九显然不是女人的对手,双方交手的刹那,旁人便已看了出来。

    缺无忽然移开目光,盯着东南面道,“来了!”

    王凯之深吸口气,朝缺无所望的方向看去,果然,一道身影飞快的朝这边而来。气势很凶,速度很快,宛若那从天而降的陨石。王凯之低叹一声道,“果然是他们。”

    那是一道黑色的身影,距离王凯之两人还有千步的距离。可是,千步看上去很远,但在王凯之两人的心里却不过咫尺距离。不过呼吸功夫,那黑色身影已经显现清楚。披风,黑发,血色的剑。剑芒如星,倏然在眼前炸开。

    “我来!”

    缺无突然腾身而起,一掌轰然朝前面拍了过去。掌风如雷,震撼着天地。那气流瞬息间逆转,朝着对面反拍过去。那剑芒,立时在刚猛凶悍的掌风下破碎。缺无的身影,已在第六层石阶的上空,那拍出的手掌,仿若遮天一般从天而降,眼看着便要落在那黑色身上的头上。那黑色身影倏然落地,右手一甩,无数寒芒发出细密的声音飞向缺无。缺无不退,只是化掌为拳,然后迎着那寒芒砸去。缺无的拳头,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那寒芒在距离缺无拳头分毫的距离时纷纷坠地。而后,便见那拳头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胸口。

    砰的一声,黑衣人被砸倒在地。

    台阶破碎,地面凹陷。

    黑衣人一口血喷了出来,却迅疾跳了起来。剑若飞虹,如火如荼。剑影铺盖,剑势凌霄。

    砰的一声,仇九的身体从王凯之的身侧掠过,重重的扎在了祭坛上。祭坛的一角立时崩碎,激射出数十块坚硬的碎片。那女子冷冷的瞥了王凯之一眼,然后缓缓朝仇九走去。王凯之静静的站在那里,只是望着与黑衣人激斗在一起的缺无。他的手在颤抖,他感觉到一股久违的空气,原始,激烈,热血沸腾。

    王凯之只觉得,自己的血液,某一刻燃烧起来。

    砰的一声,黑衣人跌倒,缺无从天而降,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胸口上。

    咔嚓一声,缺无面无表情,看也不看那人一眼,一脚已是重重的一错,将那人的胸膛踩塌。黑衣人身躯一震,血液喷溅而出,然后便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缺无负手而立,头顶的乌云,宛若在为他凝聚。他冷冷的注视着前方,隐约有乌云夹带狂风,疾啸而来。

    呛的一声,王凯之拔刀与缺无并肩而立。

    “难得我们还能并肩作战,想来也是生命的可悲,曾经的岁月,虽然艰难颠簸,可却让人热血沸腾无限欢欣,再没有比那时候的激越、兴奋、搏斗、厮杀更能让生命获得满足了!”

    “欢迎回来!”缺无淡淡的道。

    “谢谢!”王凯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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