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海朦胧,炎风疾驰。

    黑影站在那里,手中的那块令牌闪溢着清冷的光泽。爪牙舒张的怪物盯着那令牌,彼此一动不动,仿佛都警惕着。只是,那在雾海之中的幻象,却是继续着。啸声未散,可是天地已是一片死寂。

    那雾海起伏,如有生命般的在急需着什么。

    王凯之惊慌失措要逃离,却在这时,缺无倏然探手一挥,一把扯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扯了回来。

    “你干什么?”王凯之怒吼道。

    缺无却是什么也没说,他的面色苍白,双眸布满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疲惫。他摇了摇头,伸手指着自己一直盯着的壁画。王凯之扭头看去,壁画很古老,不知是谁人所留下,只是壁画中的内容却不是他一时所能明白的。

    “怎么了?”

    雷电交织,空气弥漫着硫磺的气味。那电闪不时在身侧掠过,让山洞光线明灭不定。缺无盯着那壁画,壁画在他的视野之中如活了过来。那一道道线条,那一个个身影,汇聚成了温馨、激昂、尖刻、残酷的画面。那些画面在缺无的心里如同经历了一遭似的。

    很熟悉,却又很陌生。他的内心仿佛在排斥它们,可又不得不接受。

    见缺无不言,王凯之扫了一眼四周,道,“此地不宜久留,禁忌触动,杀机已现,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他提着刀,挣脱开缺无的手,然后大步朝出口走去。缺无低声一叹,跟了上去。山洞绵延,空阔宽广,宛若一座地下宫殿。而那雷电,却如在这山洞之中自我形成似的。

    走了不知多久,空气变得越发的肃杀。清冽之中带着幽森。缺无抬头望去,眼前的山石倏然变成了一道道棺木,他停下了脚步,只有王凯之还在自顾往前走。缺无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瞳孔收缩,那些棺木消失,只剩下一具具尸体横躺在那里。

    尸体很多,一排排悬浮地面三尺以上。

    这些尸体都是残缺的,明显生前遭受了可怕的杀戮。

    缺无望着他们,他们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纤毫毕现,仿佛便是要让缺无看的一清二楚。于是乎,那壁画上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与这些尸体汇聚在一起。那些画面,变得越发的丰富越发的饱满。杀戮,暗夜,天地昏沉,血染红了部落的天空。

    可怕的叫声,愤怒的咆哮,无情的诅咒。

    他挥舞着巨刃,不顾那熟悉面孔的哀嚎与咒骂,不顾那熟悉面孔的瑟瑟颤抖与无声哀求。

    那些画面充斥在他的脑海,让他的大脑仿佛要裂开。他抓着自己的脑袋,痛苦的喘息着。可惜,那些画面便如一只只张开的手,摁着他,让他无法挣脱。他的面孔鼓胀起来,体表一条条经络凸显出来。

    王凯之走了很远,在几乎要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地方,他忽然停了下来,蹲下身,似乎发现了什么可以让他感兴趣的东西。瞬即,王凯之提着刀挖掘着,越挖越快,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面孔出现欣喜的红光。

    嗤啦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忽然在面前绽放。

    大地震颤,山石塌落。

    王凯之啊的一声尖叫,所在位置,一团尘埃腾空而起。

    缺无那通红的双眸骤然一睁,他滑步冲了过去。钻入尘埃之中,大手一挥,抓住了王凯之的长发,而后将他扯到身侧,抬手一拳轰向了地面。砰的一声巨响,地下似乎有一只生命钻出来,却被缺无一拳轰了下去。可是,随着缺无一拳落下,地面却是出现一道陷坑,他与王凯之未及反应,已是落了下去。

    而几乎同时,抽着旱烟的老人一脚踩在了白发剑圣的肩上掠入沼泽之中,一眨眼便失去了踪影。白发剑圣大吃一惊,张口大叫,可是老人将他抛弃了。身后无边雷电交织,似乎天地到了末日。白发剑圣咬着牙,提剑纵身而起,要从泽地而去。可就在这时,泽地之中突然卷起无数的藤蔓,这些藤蔓仿佛有了灵智,交织在泽地的上空,构筑成一张大网。白发剑圣身形一滞,急忙斜身落向一根浮木。

    脚尖一点,浮木下沉,白发剑圣急忙旋身而起。

    一根藤蔓突然拍了过来,夹带风雷之势。

    剑迎面而去,啪的一声,藤蔓应声而断。白发剑圣从那断开的藤蔓中掠过。

    腐朽的空气,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白发剑圣抬头望去,倏然面孔一沉。无数的藤蔓尖叫着扑了过来。

    “剑典·焚妖!”

    厉喝一声,长剑光华绽放,万千剑影卷起无边的烈焰。

    那扑面而至的藤蔓,立时间在那烈焰之中扭曲狰狞,不断喷吐出腐蚀性的液体。白发剑圣身影闪烁,在乱纷纷的藤蔓之间穿梭。突然,一条藤蔓缠住了他的脚踝,重重一扯,白发剑圣猛地朝着泽地落去。剑光流转,白发剑圣身影倒转,一剑斩在了藤蔓上,脑袋几乎触及泽地的刹那他咬牙一剑鞭在泽地上,迅疾旋身而起。

    白发剑圣已是有些狼狈,但那冷冽的气息却是丝毫未变。他梯步而起,长剑在空中挥砍,疾驰而出一道道的剑芒。腾空百丈,无数的藤蔓却是源源不断的扑过来,却在那剑芒之下断裂。白发剑圣的气势越发的凶猛,剑若流光,身影疾驰,他一脚踩在一条藤蔓上,脚尖一沉,那藤蔓吱呀一声燃烧起来,而他已是振臂腾空,翻身朝着前方一处草垛而去。

    白发剑圣已到了草垛上空,突然砰的一声,草垛炸开,一道可怕的身影呼啸而起。白发剑圣瞳孔收缩,急忙叠步朝上面掠去,可是那身影更快,由无数藤蔓构成的手臂已是抓住了他的右腿。白发剑圣面色一寒,已是无可退避。

    “滚开!”

    已经离开的老人忽然出现在白发剑圣的身后。老人声音一出,那身影砰的一声炸裂。白发剑圣回头望去,某种流溢着疑惑。老人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还不快过来。”说话间,老人转身朝泽地深处走去。

    雾气袅娜,千里寂寂。白发剑圣心中虽然疑惑,却是默默的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眼前的场景已是变了。

    还是泽地,却是伫立着一棵棵早已死去的树木。这些树木保持着死去时候的姿态,枝丫嶙峋,黑魆魆的如钢铁所铸。树下是那暗沉沉的草,草的下方是可以包容一切生命的淤泥。白发剑圣和老人飘然行走,脚不沾尘。他们所过之处,那些树木纷纷化为黑色的烟雾。

    老人停了下来,白发剑圣愕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朝前面望去。

    只见一座大墓如山丘一般的伫立在面前。

    这座坟墓如漂浮在海面上的岛屿,与岁月同生死。

    老人取出烟杆放在嘴中,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烟雾从他的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

    “去,把它掘开。”

    白发剑圣皱了皱眉,却是没有迟疑,大步走了过去。

    坟墓给人一种沧桑与混融的感觉,有着远古洪荒的气息。这座坟墓,便如一具庞大的尸体,即便死了,仍然保留着活着时候的威严。白发剑圣却是不顾这无形的威严,执剑在手,默念法诀,剑光便炙热膨胀起来。老人盯着那坟墓,眼睛眯了起来。

    “斩!”

    白发剑圣厉喝一声,长剑嗡的一颤,便见到匹练的剑光迎天而起,瞬即轰然落下。

    四下里突然传来了可怕的嘈杂的细密声音,仿佛有无数的蚊虫发出尖锐的叫喊。

    剑光落下,老人忽然身躯一侧,斜身而起,一掌翻然拍了下去。

    乌云滚滚,雷鸣不绝,电闪交织。

    整个天地,一瞬间变得光闪耀眼,仿佛从死亡中复活,变得嘈杂尖锐起来。暗沉沉的泽地,刮起了一阵宛若要将大地剥蚀的狂风。狂风呼啸,化作了一道巨刃,朝着老人和白发剑圣斩了下去。

    坟墓裂开一道口子,老人抓住白发剑圣的肩膀一把将他扔了进去。

    白发剑圣尖叫一声,老人却是咧嘴一笑。

    “老子总算是回来了!”

    那风刃落下的刹那,老人的身躯却是消失了。

    狂风疾啸,电光在云雾之中闪烁,如一双双眼眸的闭合。

    那黑影忽然回头,而在他前方的庞然怪物却是猛然扑了上去,张口便将他手中的令牌吞了下去。黑影回头,怪物已是倏然往后一撤,仰头怒啸。黑影模糊,雾气焦灼,炎风在脚下深渊之中呜咽。

    怪物冲天而起,庞大的身躯变得细长,黑魆魆暗沉沉,却不过是那云雾的凝聚。

    虚空之上,天雷炸响,一道光闪呼啦啦的刺了下来,落在了怪物的身上。怪物被那光闪吞噬,只剩下了刺目的光芒在烟云幕墙一侧闪耀。黑影消散,无穷的雾气凝聚着可怕的森寂。

    “他说什么了?”

    望着仇四那憔悴的面庞,小莲低声问道。仇四喝了一口茶,酒水在脏腑里燃烧着,使得茶水变得毫无滋味。仇四放下茶杯,望着小莲那担忧的面庞。

    “我们得走了。”

    “现在吗?”

    “嗯。”

    小莲点了下头,起身去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只是将衣服塞入包袱即可。很快,他们便离开了栈。烟雨朦胧,夜色深沉,凉风在小镇里闲逛,狗的叫声单调而寂寥。两人并肩而行,在泥泞的街道上行走着。

    “不叫他吗?”小莲好奇的问道。

    “他先我们一步。”仇四道。

    两人在屋里喝酒,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仇四心里感觉怪怪的,往日那种亲切荡然无存。他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仇九还是不是仇九,他也不知道,现在的仇九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只是,在这个秋夜小镇里,竟然会有人来刺杀他们,这着实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只是,仇九不言,他便也没有开口询问。

    酒水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喝酒的心情。

    或者说,不同的只是喝酒的人。

    两人离开小镇,朝北面而去。夜色凄凄,没有光的夜晚,行走并不那么容易,更何况地面湿漉漉的。所以,两人走的并不快。四下里一片凄寂,伫立在夜幕中的树木窸窸窣窣,如在颤抖一般。

    “我们要去哪?”

    “一个叫即墨的地方。”

    “有危险吗?”

    仇四苦涩一笑,抓住小莲的手道,“有我在,即便是有危险,我也会护的你周全。”

    “嗯!”

    时间在暗沉沉冷凄凄之中悄然流走。仇四不知道仇九心里想着什么,其实仇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秘境的画面不断的出现在脑海,仿佛他现在的生命,不过是为这些画面提供载体一般。

    仇九在小镇北面的一处山林中。他趴在地上,在等什么,也不等什么。

    他很累,自内而外的累,让生命显得憔悴不堪。

    这种累并非是因为长途跋涉,也不是因为长久未眠,只是一种生命倦怠的流溢。或许,在他所不知的某个时候,生命出现了病灶。

    雨水从树叶上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脖颈上。脖颈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很久,今夜却是再次疼痛起来。这种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许多。嘴里咀嚼着叶片,叶片的苦涩在口腔里弥漫。

    那块令牌出现在他的嘴里,他如做了一场梦,呆呆的望着令牌。

    令牌不大,不过婴儿手掌大小,通体黝黑,上面阴刻着雷文。

    他不知道这个令牌是什么,也不知道令牌有何作用,只是望着它,他能感受到一种力量的存在。强烈的光芒不再让他眩晕,他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脚下的世界,那无底的深渊,无边无际,那雾气的蒸腾翻滚,那烟云幕墙的沉浑与雄伟。然后,他便见到消失的老匠人站在东北方向,疑惑的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老匠人问道。

    “你去哪了?”仇九深吸口气,问道。

    老匠人上下打量他,最后望着他手中的令牌,眉头微微一蹙。

    “我一直在这里,先前你突然发疯似的朝前面跑去,我拦也拦不住你。这是什么?从哪里得到的?”

    仇九将令牌递给老匠人,老匠人却是摇头。

    “不要乱跑,这个地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看到他们了。”

    “其实我们本来就在一块,只是彼此感应不到彼此罢了!”

    “你也看到了?”

    老匠人摇头,道,“我只见到烟雾,别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仇九心中犹疑了一下,将令牌塞入怀中,道,“我们现在去哪?”

    “等。”

    “等?等什么?”

    “等它开启的那一刻。”

    于是他们便站在那云雾中,彼此再也没有言语。仇九不知道他们到底要等什么,只是,他的皮肤烧灼着,仿佛有一层细小的焰火在皮肤上燃烧,所以他也没有精力去想那些。仇九盘腿坐了下来,他善于忍耐,正如以前脖子的疼痛并不能影响他的杀伐一般。老匠人望着远处,那翻滚的云雾,犹如仙境似的,幻化出无数的形态。

    滴答一声,一滴水珠落在了仇九趴着的地方的一个水坑里。仇九的瞳孔骤然收缩,漆黑的眼眸冷冽如刃,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现在。他抬起眸光,在树丛前方数丈之外,几道身影飘然而落,然后朝前面无声走去。仇九站了起来,手中的刀悄然出鞘,寒光流溢。

    他跟了上去,如一只幽灵,无声无息。

    可是那杀意,却是暗夜也无法隐藏。

    刀光骤然在树林之中闪耀,一声凄厉的惨叫刹那撕开了树林的沉寂。

    雨水不断,雾气氤氲,秋风吹动着林中树叶瑟瑟作响。

    晨光熹微,暗夜终于一点点退去,晶莹的水珠,在晨光下辉映着皎洁的光芒。

    滴答,滴答,那水珠落地之声,成为了新一天最为悦耳的声音。

    山路汇合处,仇四忽然回过头,面色立时变了。小莲疑惑的望着仇四,然后缓缓转过身,手不由得捂住嘴巴,双眸露出惊讶慌乱的光芒。

    “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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