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四停了下来,小莲疑惑的望着他。细雨霏霏,已是辰时。四下里草木凄凄,弥漫着秋后的苍凉。河水湍急,岸上的芦苇随风摇曳。仇四抓着小莲的手大步迈入芦苇丛中。

    “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动。”

    “怎么了?”

    仇四面色凝重,雨水密密实实的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庞更显刚毅,线条越发的硬朗。他握住手里的刀,眸光阴冷的道,“你不要管,待在这里就好。记住,如果不想让我们都被陷在这里,便听我的话,不要动,不要出声。”

    于是,仇四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小莲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双手不由的绞在一起贴在胸前,如在祈祷。风萧萧,雨淅淅。天地沉浑,万物寂寂。刀鞘落地,仇四抓着刀大步朝前面走去。流水的声音在耳边疾响。倏然间,仇四身躯一晃,一道血光便从他的胸前掠起。仇四滑地而退,只是那扬起的面庞却毫无畏惧,更加的坚韧与镇定。他咬着牙,提步朝前走去。

    嗖的一声,一抹寒光贴着仇四的脸庞掠过,带起一丝血光。

    仇四停了下来,浓密的眉头微微一挑,倏然反手一刀砍了出去。

    刀嗡鸣,细密的雨在刀身周边飞舞。

    铛的一声响亮。仇四手臂一麻,手中的刀差点飞了出去。可是他的面前,却不见一个身影。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如幽灵隐蔽了行踪。仇四长喝一声,跺脚而起,刀贴着他的背脊朝后斜划而去。

    咯铮的声响,一串串雨点朝着天空飞去。

    仇四已是后仰,脑袋几乎沾着泥泞的地面,在他的视野中,草木大地,都倒了过来。刀掠过泥水,锋利的刀刃上映照出一张瘦长而苍白的面孔,那面孔上是一双冷漠的眼睛。仇四单手撑地,旋身落在了数步之外。他还背身,可是已经一刀贴身后刺。

    刀光在小莲的视野中一闪即逝,可是仇四整个人跌飞而起,倒在了泥水之中。小莲双眸露出惊慌之色,只是仇四的嘱咐在耳边回响。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刀已落地,仇四挣扎着站了起来。可是,他很快又趴了下来。

    隐藏在虚无之中的人一脚踹在了仇四的肩上,肩膀的骨头发出断裂之声,仇四惨叫着滑地而出,滚到了河边。河水拍打着蜂拥着,浪花溅落在仇四的身上。

    仇四浑身已是如散了架一般。那无形的人无论力道还是方位都拿捏得极其精准。他在折磨他,要卸掉他的劲,让他软弱无力没有锋芒,如一条死狗一般摇尾乞怜。他能感觉到这种恶意,这种恶意更能满足对方的虚荣。仇四圆睁着眼睛,内心里的羞辱感无限的放大。

    他是一个男人,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一个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男人。更是一个要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他怎么能让人如此羞辱,怎么能任由人欺辱碾压。他望着旁边的河水,那溅起的水花闪烁着清冷的光芒。他攥紧拳头,想到了仇九。

    如果是仇九,也必然会反抗到最后。

    他的生命,仿佛便是一把利刃,要么死亡,要么站着继续前行。

    仇四站了起来,他手中已无刀,更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但是他还有力气。

    他怒吼一声大步朝前扑了过去。这一刻,他便像是被逼人绝境的猛兽。所谓困兽犹斗,便是如此光景吧!

    一道道血柱从仇四的身上飙射而起。

    昏暗的天地,那血柱如此的绚烂。

    凉风袭来,芦苇簌簌作响。芦苇丛中的佳人已是泪流满面。

    仇四躺在泥水中,大口喘息着。他的身体,如散架的机械,再也不能动弹。余光中,有人走了过来。步子不紧不慢,那神色冷漠孤傲。来了!生命的节点,此生的落幕。

    仇四睁着眼睛,那雨水纷扬落下来,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

    别出声,别乱跑,等着,等着,即便我死了,只要他们没有发现你,你便会安全。仇九一定在来的路上。

    那人停了下来,冷冷的盯着仇四那粗犷的面孔,嘴角微微翘起,露出讥诮而冷酷的笑意。他抬起脚,踩向仇四的脸面。仇四便这样盯着,内心里的羞辱化成了怒火。可是仇四动不了,他的关节如被人切了一刀,失去了活动能力。那只脚已经落下,整个世界仿佛就要湮灭。

    噗!

    一声闷响,那人突然倒射飞去,啪的一声砸在了十几步外的地上。

    鲜血落在了仇四的脸上,仇四圆睁着的眼睛模糊中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仇九!”

    当那血光自脚下消失,仇九便进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没有光,没有声音。

    也没有风的流动。

    这里的一切,仿佛成了天地初开前的混沌。

    谁知道混沌时的时空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天地初开前的景象会是如何?

    只是,当生命诞生于天地开之后,那么,天地混沌之时,便是生机绝灭,只是一片混融。当一切都是死的,一切都是虚无的,那么也可以说,一切的可能也蕴藏在其中。生与死,成与灭,阴与阳,便在其中酝酿。如此便可以想象那种场景,那种一切皆为虚幻的场景。

    没有生死,没有善恶,没有对错,没有美丑。

    一切都还没有形成,所以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意念。

    仇九走了进去,来到了一片荒死与等待着绽放的世界里。

    甚至他自己,也融入了其中。

    没有自我,没有私欲,没有喜怒。一切的一切,便只是一种环境引导的动。

    或者说,仇九不过是其中的一丝能量。

    他不再是他。而是一丝能量。不过一柄利刃。

    那从天而降,宛若天罚之刃的寒兵。

    那些声音消失了,那些丑陋的扭曲挤压在一起的面孔消失了。

    可是他心中的杀意难平。

    如果说他还有一丝丝意识,那也不过是不断回荡着的杀意。

    杀。杀尽一切,让那一切都在五感之外消失。让整个世界都平静下来。苍死,冷寂,无声无息。仿佛,杀意所追求的,便是一种静处,便是一种荒凉。

    他的身体化为了利刃,能量在利刃之中激荡,那难平的杀意,便如利刃的锋芒,在闪耀。

    即便是无边的苍死与黑暗,也难以将那闪耀的锋芒掩盖。

    他诡异的存在,与这天地相融,却又似乎行走在之外。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将其完全的融合。

    他自身,便是一方世界。

    地面出现一缕光,是幽蓝色的,宛若水草一般在那里摇曳。

    美妙的光,纯净透彻,宛若梦幻中的神引。

    它袅娜的在那里,纤细,修长,却又坚韧不屈。它的脚下,是暗沉沉的深渊。没有土地,没有水流,没有其他植被。它被人遗弃在这里?亦或是便是这方时空的主人?

    它的容颜,绝世曼妙,让人痴迷,即便如此的柔弱,仿佛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可却让这方时空刹那间蒙漫上温柔的色彩。

    或许,它便是天地初开的指引,是那鸿蒙破开的力量。

    亦或者是,生命衍生的起源。

    仇九走了过去。他行走在深渊之上。然后斩在了那道光上。

    那光一下子破碎,就像是一团雾气,或者一层薄冰。在仇九化为利刃的身躯的斩击之下,碎裂了。于是乎,整个时空都仿佛破碎了。仇九那利刃样貌,也化为了千张面孔万道影像。继续的朝前走去。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却在那头顶之上,飘着一道光,如星光的尾翼,如头盔之上的簪缨。

    他心中的杀意,越发的激烈起来,仿佛再难以压制。

    于是乎,那刃上的光,便越发的强烈,宛若毒蛇的信子,时而匍匐在刃上,时而跳跃起来。

    有流水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很遥远,却又似乎在眼前。声音很空。似乎流水之下是无底的深潭。那水倾泻而下,在虚空中发出声响。

    仇九移动的速度更快。如口渴的人忽然发现了水,便兴奋激越的冲过去。可惜,他现在只是一把兵刃,并不是一个人。万道身影便涌向了那边。无数的光闪,在黑暗中跳动。

    一方星河,斜斜的立在面前。

    无数的星辰在星河之中闪烁,梦幻的光彩,勾勒出了一方梦幻的世界。

    星河似乎意味着一种生机。它们的光,它们的闪耀,便是生命起源的动力。与仇九身后的世界相比,便若是混沌与开天。仇七飞向星河,万道身影万道光芒,万道杀机。

    星河忽然隐遁,只剩下寥寥星辰在那里张望。

    一声怒吼,突然自星河之中响起,便见到一道庞然遮天的身影张口扑向了仇九。刹那间,万道身影被那方巨口吞噬。而那庞然身影的体表,却是出现了无数隐遁的星辰。

    傲然而立,怒目直视,凶焰狂飙。

    风,疾啸而起,世界一瞬间响动起来。

    仇九出现在另一方世界里。这个世界明暗不定,无数的光时而亮起又时而湮灭。他站在那,内心里的怒火已经消失了。他恢复了自己,意识在自己的躯体里运转。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不再是一把兵刃,血肉重新凝聚在一起,形成了生命的样貌。

    当他抬起头,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的身影。

    他们很近,也很远。

    便像是时空曲道,他们绵延在那里,直到前方的一片土黄色的光晕之中。

    空气冷冽,风声萧萧。可是仇九感觉不到风,更感觉不到气流的流动。

    他望着,眼眸的光泽变幻。

    他似乎在悲悯,又似乎在哀怜,既而又似乎在愤怒,而后冷漠。他望着那些身影,那些身影似乎知道他的存在,却又无动于衷。那些身影,有着自己的世界,在自己的世界里进行杀戮。可怕的杀戮,就像一种疾病,传染到了视野所及的时空之中。

    生命的戾气,在那里一览无余。

    仇九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与他们联系在一起,形成了共振。

    当他再次低下头,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在变化。

    不是兵刃,而是怪物的样子。

    在深渊上空,他的身体突然崩裂,进而化作了一头爪牙舒展的怪物。

    而此时,他再次成为了那头怪物。只是他的额头上,嵌着那块黑漆漆的令牌。那令牌令时空虚化,变成了虚无的曲道。天地混融,万物不分。曲道绵远,深邃渺渺。仇九淹没在其中,化身在其中,成为了那虚的世界的主宰。

    岁月沉沦,时空堕落。

    仇九悲哀的闭上神识,让一切再无感觉。

    在他感知不到周边的刹那,一片光在这混沌虚无之中衍生。

    土黄色的光,温暖而滞浊,却又带着一丝生的气机。

    “仇九!”

    仇四唤道。雨水和泪水交融,模糊了他的眼眸。而这时,芦苇丛中的小莲大步跑了过来,一把将仇四抱住。

    仇九走了过去。仇四的伤很重,可是他竟然看也没有看一眼。小莲很生气,瞪视着仇九的身影。可是仇九依然不顾。他拖着刀朝前面走去。

    气温下降的很快,那纷扬的雨丝竟然在半空中便开始凝结。

    衰草,芦苇,闪烁着冰的光芒。

    仇九所过,留下的便是冰层。

    他的双眸宛若深渊,无丝毫的温度,甚至连光芒也没有。

    他如在梦靥,身体的移动不过是梦的支配。

    他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望着暗淡的苍穹。

    无数的冰花在虚空之中,甚至那云也被冰化了。呼吸着,血液在血管里缓缓的流淌。可是,他没有温度,就像是一具尸体。尸体自然没有意识,更没有欣赏的欲望。他抬头凝望,仿佛不过是肉体的本能。

    刀嗡鸣而起,刀身上的冰花破碎飞去。

    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四周,飞身,拔刃,刺杀。

    仇九不动,整个身躯弥漫着死寂,那混融而荒古的气息。

    “仇九小心!”身后的仇四大声喊道,血却不断地从伤口处迸射出来。小莲紧紧搂着他,恶狠狠的盯着仇九。

    “你管他做什么,他连理都不理你!仇四,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救世主,不是你的恩人,他让你先行,不过是让你成为靶子,为他引出这些人!你念着他的好,一心一意的认为他能帮你,可你不明白吗?是你在帮他!你醒醒!”

    嗷——

    仇九忽然动了,可是他张口长啸,却发出了野兽的怒吼。

    旋身一扫,刀光在虚空中绽放。

    可怕的气息,瞬息间从仇九的身体里喷涌出来。

    那气息,是一种力量,足以让生机淹没的力量。

    那从四周扑过来的身影,瞬息间冰化,然后崩碎。而仇九手中的刀已经削了过来。

    威势横扫,小莲搂着仇四,还要说什么,却是刹那被那力量拍飞出去。

    衰草漫天,天地朦胧,那些冰花,化成了丝雨。

    仇九站在那里,低垂着头,望着手中的刀。刀光暗淡,宛若即将死去的生命。周边的气息,充斥着苍凉与苍死。那些草木,那些芦苇,即便连死去的姿态也不能保留,全都软软的趴在了泥水中。

    雨水顺着面孔淌落下来,他那深邃空洞的眼眸,流露出了深深的孤寂。

    正如在那虚妄的时空里,他望着曲道,望着淹没的星辰。

    他想着,自己绝不是造物主,更不是救世主,而是斩杀生机的魔。

    无论他是何种形态,那天罚之刃也好,混沌怪物也好,或者如今的人形样貌,他的身体里所蕴藏的,不过是为了湮灭生机的力量。

    刀从手中落下,化成了灰烬,在雨水中渐渐的消融。

    他趔趄转身,如醉酒的人一般,无比的颓废的走向河流。

    如果说秘境给与别人的是武力与希望,那么秘境给与他的,不过是另一种被迫的服从。

    从逃荒路上被老鬼遇上那一刻开始,他的宿命仿佛便被定格了。

    秋雨潇潇,大地清冷一片。

    泥泞的地上,是散落的肢体,还有那漂浮在上面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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