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林,清幽而冷清。

    夜幕低垂,四野幽寂。一根根火把在矿场四周摇曳着,挥散出暗黄的光彩。在矿场中,可见到一个个骨瘦如柴面色灰死的身影,如行尸走肉毫无生气的在那里移动着。手握火把的,却是一个个面容冷眸穿着干净衣裳的人。

    乌鸦在黑暗中鸣啭,夜风呜咽着掠过上空。

    一抹血色光焰在空中出现,鲜艳如血,诡异妖艳。

    瞬息间,黑暗中一条条绿色的光缕朝着那光焰飞去,矿场中忙碌的身影,却是凝滞了,呆滞的眸光只是望着那妖艳的颜色。很快,他们化为了枯骨,散乱的倒在了他们苟延残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地方。

    矿场,不知何时成为了人间地狱。

    地狱里,将活生生的生命炼化的呆滞枯槁,再没了灵气。

    而今,彻底的葬送在这里,在暗沉沉的夜幕里,在萧瑟的秋风中,无声息的死去。

    光焰散去,成群的乌鸦扑闪着翅膀尖锐鸣叫着,朝着矿场飞去。矿场四周的火光熄灭了。死寂的天地,充斥着腐朽与凄凉。

    阴冷的密室中,男子如鲸饮水一般的将那绿色光缕吞噬,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息。漆黑的密室,他的眸子却是明亮异常,冷酷而冰冷。死气从体内排出,戾气在肺腑中凝聚。一条条光缕,交织在他的身上,让他显化出那超凡脱俗的气质。

    他低声一叹,望着自己的手掌。手掌中有一只眼睛,只是这只眼睛是闭合的。他呢喃道,“还是不行,已经吸食百余人,却还是不能将它打开。看来方法不对,这些凡夫俗子并不能成为它的饵料。可是,要怎么办呢?若是不能打开,又如何提取逆鳞,如何将其炼化?那可是无穷尽的天劫啊!”

    眸光微微一凝,他盯着密室的门。

    “他到哪里了?”

    “回禀主子,仇九还未到达函口。”

    “一路上他可有什么异常?”

    “杀伐果决,有异术。”

    眉头剔了剔,他呢喃道,“果然小觑了他,竟然还有隐藏!本以为将其元灵吞噬,便可剥夺他身上的一切机缘,但目前看来,他所收获的东西远比我所预想的要多。果然,能被道所认可的人,确实不同凡人。不过,你的一切最终是我的,莫忘了,你的命都是我的,更别说其他的!”

    嘴角翘起,冷厉的神情浮现开来,他那英俊而白皙的面孔,变得狰狞可怖。

    “钻地鼠那边怎么样了?”

    “他已打开十二座西周古墓,但是发现甚少。不过,钻地鼠说,他发现了周幽王的墓穴,现在正在想办法打开。”

    “那墓里必然有我所要的,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打开周幽王墓,到时候我要亲自去那里。”

    “是!”

    远在千里之外的崇山峻岭之中,一群人如幽灵一般的站在山岳腹地。

    面对古老而沧桑的墓穴,这群人神色凝重。

    大地滋养着万灵,也收葬着尸骸。无尽岁月过去,大地深处,隐藏着多少过去的生命。凿开土层,或许便能发现在遥远岁月里的生活残片。

    一人从深坑中爬了出来,坑边的人立时将一条毛巾递了过去。

    “楼主,这墓穴有诡异,还是要从长计议。”

    矮瘦男子将毛巾砸在了那说话人的脸上,不悦的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们现在还有时间从长计议吗?主子等的焦急,我们这些人还能晃晃悠悠消耗时日吗?诡异?我们凿开的墓穴,有哪座不诡异?不诡异还是我们要找的墓穴吗?”

    “小的该死!”

    “蠢货!”

    矮瘦男子余怒未消,背着手大步朝远处走去。远处有水声。一条小溪潺潺的在林间蜿蜒。矮瘦男子蹲在溪边,将冰冷的水浇在脸上。他已多日不眠不休,大脑都有些呆滞了。冰冷的水让他得以喘息,有了思考的余地。望着黑暗中泛着白光的水,他出神的想着。

    四周一片寂静,风在枝叶间滑过,叶片瑟瑟的飞落下来。

    良久,他忽然咬着嘴唇狠狠的一拳砸在水中,喃喃道,“王八蛋,老子就不信破不开你!”腾身而起,他大步朝队伍走去。“既然没办法,那就只能蛮干。把火药塞进去,老子要将它炸开!”其他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却不敢反驳,纷纷忙碌起来。

    夜静山空,一声巨响撕开了夜的冷寂。

    浓烟滚滚,尘土飞扬,群山在震颤。

    无数的飞鸟尖叫着如一蓬蚊虫似的从黑魆魆的树林中飞了起来。

    尘烟翻滚中,一人箭步窜入那炸开的山窝,回头冲着身后的人喊道,“开了!”身后的人纷纷跑了过去。便见到一座坟墓的大门已经是裂开,一道道豁口隐约可见墓道上那摆放着的陶罐,以及散发出白色光芒的骸骨。阴森的气息,蜂拥而出,隐约有那低吼的声音在空气中震颤。

    “都警醒着点,蛮干可是惊醒了里面的主。一个万人之上可以为美人戏耍诸侯的存在,即便是死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跟着我。”

    他们钻了进去,阴森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竖。他们擎着火把,火光在黑暗中摇曳,映照得墓道两边的墙壁泛着绿光。四下里一片静谧,每个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气息在火光下化成了雾气。

    没有星辰的夜晚,总是寂寥而昏沉的。

    被炸响的山岳,很快又恢复了那凝滞一般的冷寂。

    空气湿润,弥漫着浓浓的水汽。四下里幽暗的山林,浓的仿佛化不开。叶片上的水珠,无声息的淌落下来。

    忽然间,虚空刺下一道白色的闪电,雷鸣轰隆作响。

    那电光映照得山岳一片白晃晃的刺眼。

    雷鸣之声,宛若巨龙的咆哮。

    不知何时,山岳上漂浮着一团黄褐色的云气。云气静静的停在那里,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的声息与灵动。便如那染料,随着岁月的沉淀,在阴暗潮湿里变得越发的浓稠。

    一声凄厉的叫声,从山腹之中传来。

    空气骤然一凝,森肃与萧条,糅合在一起。

    惨叫声,再次响起。

    一道身影飞一般的从墓道里飞了出来,落在了炸开的山窝边缘。猛然回头,电光下一张脸已经泛青扭曲,充斥着惊慌与绝望。他咬牙朝前方掠去,却在这时候,一动不动的黄褐色烟云倏然化作了螣蛇,刹那卷住了那道身影,而后瞬息间倒转,钻入了那暗沉沉幽深深的墓穴。

    “啊!”

    几乎同时,密室中的男子猛然睁开双眸,眸光如闪电一般锐利。

    可怕的气息从体内散发出来,密室砰的一声炸开。

    滚滚的气浪朝着四周涌去。凄惨的尖叫,接连响起。

    男子已在虚空,站在四周的人恭敬而冷静。

    “主子,出什么事了?”

    “钻地鼠遇到麻烦了!”

    “钻地鼠本事高强,再难的墓穴也难不倒他!主子,我去吧!”

    “钻地鼠还活着,他遇到了君王的刁难。他这一次急躁了,居然用火药炸开墓室。你去没用,正好我遇到瓶颈,需要机遇来突破。这次正好是机会。做好你们的事情,那边给我盯好了。”

    男子衣袍一卷,人已是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暗沉沉的天际。

    男子离去,站在远处的年轻男子回眸冷冷一扫,喝道,“仇九现到什么地方了?”

    “离函口五百里。”

    “老鬼呢?”

    “老鬼快他一步,明日就会到达函口。”

    “传信老鬼,别的不需要他管,给我盯住了仇九,有任何异常立刻回报。”

    “喏!”

    青山隐隐,万籁俱寂。江河在崇山峻岭间蜿蜒,水流却是越发的湍急起来。两岸可见那郁郁的林木,叶片茂盛,遮天蔽日。雨虽然停了,但是天空中云层依然凝聚,密密实实宛若花岗岩石一般。秋意渐浓,树木的叶子变了颜色。枝丫横斜,在水面上摇曳。

    轻舟飞快,仇九坐在船头,静静的望着两岸那飞快掠过的山林。

    可见到在茂林远处那高耸的山峰,有云岫在那里袅娜,宛若缎带。

    有飞鸟翔空,不时从头顶掠过,落在岸边的树枝上。

    有猴子在树丛里飞跃,发出尖锐的叫声。

    还有蛇一动不动的趴在暗幽幽的树枝上,吐着信子。

    气温很低,已让人感觉到了冬的气息。只是仇九却不在乎。他如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任轻舟颠簸,水花飞溅,他自岿然不动。他的内心已是平静下来,梦也少了许多。他不眠不休,只是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山林景色。

    隐士愿意在山林中孤独终老,便是与天地相融,让欲望归于平静吧,而身心通明吧!

    没有生活的压力,不用去考虑明日的饮食,不用担心衙役的骚扰,更不用担心有灾祸从天而降。没有美色的诱惑,没有富贵的炫目,更没有那案牍劳形丝竹乱耳,宛若脱离尘世的仙神,不染烟火。

    任何生灵,不用去考虑现实的压力,可以随遇而安安然逍遥,想来也能长命百岁的吧!

    生命的过度衰老,往往与现实的压力与欲望的不节制有关。

    仇九长吁口气,伸手触碰着身边的激流。

    江水清澈,冰冷刺骨。

    仇九将沾湿的手放在额头上,仰望着两岸高耸的峭壁。

    他微微一笑,心中的宁静与平和,让他抛却了一切烦恼与思绪的纠缠。生命的澄净,在这一刻神魂合一,与天地相融。

    这不是什么修行,更不是什么达道,只不过是一种心态的呈现。

    他没想过长生,没想过富贵,更没想过能站在无数人的肩上,指点江山。甚至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便是活着,除非死了,他的躯体才不能运转,才不能去做那些杀伐之事。

    而这山林,这江水,这秋风,却让他无比的从容自在。

    他想,若是自己停留在此,再不去参与尘俗的事情,可不可以?

    树木参天,枝丫如虬龙一般的勾勒出各种形态。

    有熟透的果子在树叶间显露出来。那馥郁的香气,在草木那腐朽的气味中弥漫着。一只猴子站在树梢好奇的打量着仇九,它的手里捧着一只拳头大小的果子,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仇九想到那只小猴子。

    如果它没有遇到自己,或许到现在,它跟眼前这猴子一样,还在山林中嬉戏。或许,它已经有了自己的族群,有了自己的子女。

    他的心绪低沉下来。

    小猴子陪着他度过了一些时日。那段时日,他如孤魂一般在人群外游荡。

    渐渐地,他们便成了朋友。

    小猴子经常带一些吃的来。他们便坐在水潭边,吃着水果,什么也不说。潭水清澈,有时候他们便跳入水潭中嬉戏。仇九有些刻板,经常拿着那本秘笈胡乱的练着,小猴子成了他的观众。

    可是想到那段平静的日子,便不由得会想到老鬼捏住小猴子脖子的时候,自己的束手无策。

    这段记忆,已经镌刻在他的心里。即便那美好的记忆会消失,这让他愧疚而羞耻的记忆,却伴随他死生。

    那只猴子已经远去,仇九的眼眶里却布满了泪水。

    他垂下头,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

    痛苦,如那江河之水,源源不尽。

    他深陷在其中。两岸的景色,再不能让他保持平和。那青郁的枝叶,那湿淋淋的峭壁,反而让他越发的低沉与寡落。

    风萧然滑过,峭壁上的叶子纷纷飘落下来。仇九仰头凝望着,那落叶化作了一张张面孔,默默的注视着他,充满了哀戚与悲伤。

    这时候,岸上忽然传来了猿的啼鸣声。声音低沉悲戚。

    仇九猛然回过神,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可是,除了树木峭壁,他却见不到那悲啼的猿。

    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了什么如此的悲伤?难道是失去了伴侣,或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动物尚且能如此的深情,何况人呢?

    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他记不得自己上次哭,是在什么时候。

    他的心不再如铁石般冰冷。

    被这江河山川的景色所融化了,被这静谧的气息所感染了。

    他趴在了船上,任由泪水从眼眶里淌落下来。

    轻舟在湍急的江面上起伏不定,飞快的朝着前方驶去,卷起的浪涛,化作了一道道身影,在昏沉的天幕下闪烁着如泪一般的光泽。

    猿啼声渐远,峭壁被抛在了身后。狭窄的江面转瞬变得宽阔。

    江水不再湍急,前方河面上出现一条条的商船。商船上传来了女子的歌声,还有管弦那和缓的的音声。仇九缓缓坐起来,伸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前面商船上女子与男子的调笑声,让仇九那柔软伤感的心,不由得冰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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