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眨眼间飞回大教堂门前。掌握飞行术就是好啊,今后可以跟自行车说再见了。不过我这么着光溜溜地从离阳市区上空飞过,不会被人看到吧?……不会不会,我用的是离地面很远的弹道飞行模式,速度又那么快,肯定没人看得见。我胡思乱想着一头撞开大门冲进去:“大事不好了小丫头!”

    “吵死了啦,臭狗。”小丫头打个哈欠伸个懒腰。

    “在睡觉么?非常抱歉!”这会儿顾不得许多了:“我发现离阳城里躲着一个相当强大的存在耶。它好像在极力隐藏自己的气息,可尽管如此,它泄露出来的异常能量场依旧大得足以盖住整个东亚地区。我们该怎么办?”

    “……慌慌张张闯进来就为了这个破事?”小丫头哈欠连天的:“……没什么可担心的。书院安全得很。”

    “我知道书院肯定没事,可是离阳……”

    “凡人的生死关你屁事。真是狗拿耗子……”

    “喂喂喂……”我不禁浑身发抖,可又不敢发作。“……那个,就算是为我,好不好?如果你和我的感情……”

    “你只是我的狗而已,余涣箐,我再提醒你一次。”小丫头的声音仿佛刮骨钢刀:“你是我的东西,我的宠物,我的仆从,不过如此。我没必要为你做什么,我对你没责任也没义务。高兴了我可以哄哄你,不高兴我也可以把你一脚踢开。你还不明白么?”

    “……”

    “想救人就去找许冰。他和你一样傻。”小丫头窸窸窣窣地翻个身:“快滚吧,我要睡了。”

    一声不吭地,我慢吞吞换好衣服,用灌了铅似的双脚缓缓蹭出大教堂。胸口很疼,疼得像刀劈斧凿。心里淌出来的血已经灌满一肚子了吧。沉重的大门在我背后无情地轰然合拢,我颓然倾倒在门前的台阶上,眼中的世界一团混沌,所有感官都在渐渐麻木。

    就这样死去算了吧,只当是飞蝶爱上了落花,落花爱上了流水。又苦又咸的液体从眼里汩汩涌出,顺着我的脸踟蹰蜿蜒,在大教堂门前的石砌台阶上纵横泛滥。真想死啊。我活着就是为了她,她存在所以我存在,她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我的deology;可我在她心里却一文不值,我只是她的宠物,她的奴仆,她的玩具。熵姬啊,你这个宏宇宙最最残忍的造物!为什么竟是你在主宰这个宇宙?你将一切都无可挽回地推向混乱,你使一切都毫无意义。爱上你的我,如此深爱着你的我,我也只不过是你的棋子而已吗?我贪婪地爱着你,变态地爱着你,疯狂地爱着你,即使被你抛弃、被你遗忘、被你玩弄,我仍然矢志不渝地爱着你,爱你爱得忘却了自己。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神子大人?”

    一双婷婷修长的美腿出现在我混蒙蒙一片的视野里。我拼命强撑起眼睑仰望她,但什么也看不清。

    “大人怎么哭了?”她关切地问着,俯下身来双手搀起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大人遇到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一说呦。”

    似曾相识的声音,似曾相识的体香,似曾相识的触感……是书院里的人么?应该是,不然她怎么会叫我“神子大人”呢?我正在纳闷,她已经张开双臂,用温暖得难以想象的胸膛拥抱了我,骇得我一时间不知所措:“……请……请等一下……”

    “没关系的,神子大人。”她浑身发散着暖融融的辉晕,像充满了恒星光辉的巨大羽翼,关怀备至地将我呵护在内。她和我耳鬓厮磨,光洁柔腻的肌肤,丝缕随风的长发,纤弱娇小的手臂,兰麝芬芳的气息,随呼吸一起一伏的小巧柔润的胸部……

    “……你渴望爱人吗?

    你渴望被人爱吗?……

    ……即使你背叛了宏宇宙,我仍会爱你;

    即使你背叛了众神,我仍会爱你;

    即使你背叛了我,我仍会爱你……

    ……可我要怎样做,你才会爱我呢?……”

    如是这般,她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着。

    “你是谁?”我想看清她的相貌,可她紧紧地迎面抱着我,玲珑精致的下巴枕在我肩上。我无法推开她。

    “……我是你宿命中的存在,神子大人,”她这样说,“我是你的,我永远属于你。无论你在哪里,永远,永远……”

    “等等。”我挣扎着想要脱身。奇怪啊,我为何会想逃呢?这种怪异的感觉是什么?“……我只要周风雪,我只要她。就算她不爱我,我也会坚守我的执着。谢谢你,同学。谢谢……”

    真想挣脱的话,一个女孩子无论如何是困不住我的。我尽可能客气地推开她,起身跑进树林。她到底是谁,到底要干什么,我全顾不上多想。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小丫头抛弃了我,但我还没有放弃她呢。让许冰那个老杂毛见鬼去吧,这回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拯救离阳,用我这半觉醒了的神子的力量。小丫头是在试探我、考验我,一定是这样。如果就此放弃了我的执着,我将再也无法面对她,面对我的小丫头。

    就这样,又一次拯救人类的机会与我擦肩而过了。

    五

    我飞到玉孤山下时,恰好碰见赵林杰气急败坏地从军营里出来,走在他身边的索秋渠也是一脸的不高兴。

    “出了什么事?”我迎上前问道。

    赵林杰的脸铁板一块,气得话都说不出。索秋渠两手一摊:“上校同志被解除职务喽。咱俩也回书院去吧,这里没咱们的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说明白点儿行不?”真是莫名其妙。

    “上校同志请咱们帮忙,其实没得到中央军委批准呦。”索秋渠叹气道。

    “也不是完全没得到批准啦,”赵林杰赶紧纠正,“上头的意思是我可以向你们咨询,但处理具体事务时不能让你们插手,更不能让你们介入我们的指挥系统。”

    “好家伙,敢情你几次折腾我们都是瞒着上头的啊?”万万没想到。“你就不怕……”

    “我有什么办法?你们也看到了,凭我们的实力应付不了那些事。我也是为大局考虑。要是什么都等上级批准,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可好,”索秋渠幸灾乐祸地说,“刚才中央军委的新任特派员到了,上校同志被狠狠收拾了一顿,还被勒令卷铺盖走人。”

    “疏散市民的事怎么说?”这个才是当务之急。

    赵林杰摇摇头:“钦差大人给否了。说是不能因为神棍们几句胡扯就引起恐慌,造成巨大经济损失。钦差大人决定全靠军队自己干,不允许你们帮忙。对了,兄弟,情况真有索小姐说的那么严重?”

    “那个东西在太空里看也十分明显,”我回答,“它在地球上的显眼程度……就好像插在苹果上的一根毛衣针。我只能这么形容了。”

    “那还真是不妙……”赵林杰低头沉吟。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尽快疏散市民,哪怕要与军方为敌。”我一跺脚:“索秋渠,咱们这就回书院,发动大家一起到城里号召人们离开如何?”

    “谁会信我们啊。”索秋渠皱了眉头。

    “我去偷一辆装甲车出来,坦克也行,”赵林杰说,“军车加上大喇叭,喊起来肯定有人信。”

    “那咱们分头行动。你可别被抓了啊。”我对赵林杰一百个不放心。

    “操,当初mi-go都没把老子堵死,区区几个人类能抓到我?”赵林杰自信满满地一拍胸脯。也是哈,这小子看起来有些冒傻气,却居然能从与mi-go交锋的战场里全身而退,的确有两下子。计划定了,我和索秋渠动身飞回书院去找许冰,赵林杰偷偷溜回营地去偷车。

    五分钟后。紫凌书院校长办公室。

    “你说的都是真的?”许冰的脸色难看极了。

    “我确实知觉到了。”我说:“你就没有任何察觉?”

    “你知觉到的不是引力波。那么强的引力波我不可能发现不了。”许冰一拍脑袋:“这下问题大了。只有outer theaology之子能知觉的存在……难道是……”

    “什么?”我、索秋渠、赵湘城三个异口同声。

    “没时间细说了。湘城,你马上广播全校,叫大家全部进城号召市民们撤离。不管有多少人相信咱们,总之劝走一个少一个。”

    “好。可我怎么跟大家说?什么理由?”

    “就说一个怪物逃脱了封印,马上就要在离阳苏醒了。快去!”

    赵湘城转身冲出办公室。

    “咱们也走吧,”许冰从衣架上抓过外衣来披好,“可能要打一场硬仗了。”

    四十分钟后。离阳市区。

    “全体市民请注意,全体市民请注意,离募核电厂一台反应堆今天下午3点24分发生爆炸事故,引发放射性物质泄露,放射性尘埃预计今晚20点左右随风抵达离阳。请广大市民尽快离开离阳市区,前往周边地区暂时避难。请大家不要恐慌,在公安消防等部门指挥下有序撤离,注意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赵林杰这混球都喊了些啥呀。算了,横竖找个理由把人们吓跑得嘞。还是许冰想的周到,直接派几个蟾蜍怪杀进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强迫他们发布核电厂爆炸的假新闻。离阳市区转眼乱成一团麻,人们纷纷涌上大街,不是“万人空巷”而是“二十万人空巷”。不恐慌不可能啊,什么“有序撤离”纯属扯淡。全城大瘫痪,各行各业的人全都扔下手头工作往家里跑。工厂紧急停工,学校紧急放假,商场紧急关张。公安、消防等部门一头雾水,热线被打爆,门槛被踏破,惊恐的市民疯了一样用各种途径打听确切消息。所有出城道路全部拥堵,各式各样的汽车淤塞十几公里不散,不少人急得干脆下车来拉着老婆孩子徒步出逃。医院急诊室里住满了因紧张过度而心脏病突发的市民,还有急着逃跑而闹出交通事故的倒霉蛋。趁乱偷盗、抢劫的王八蛋比比皆是,警察也顾不上管。

    以前我好像什么时候在哪儿见过万人马拉松,今天的阵势比那个可壮观多了。二十多万人携家带眷出逃,徒步的,骑摩托的,开车的,家里能搬动的值钱玩意儿全带上了。时不时能见到一辆摩托车上跨着三四个人,以及比三四个人体积还大的行李包裹,我真替那摩托捏一把汗。疏散越快越好。我知觉到离阳上空那种“场”在愈发强大,这家伙快憋不住了啊,炸弹随时可能爆炸。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人们即便逃出市区也难保不会被这么大规模的毁灭波及,更何况还可能有很多人来不及逃出去呢。另一方面,等市民撤离得差不多了,我们必须立刻揪出那个怪物来消灭掉,否则等军方介入、谣言平息,市民们就会迅速回迁,那就不好办了。军方动作很快,他们只要知道离阳市区出了状况,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开进来。我们的时间少得可怜。

    “哇—— ”小孩的哭声?我循声一望,只见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父母被汹涌的人流冲散。人们无情地把她挤倒在地,密集奔走的腿脚立刻埋葬了她的身影。该死!我奋力突破**人海直冲过去,硬是把她从众人脚下抢出来抱到路边。女孩吓坏了,身上有好多脚印,头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刚想安慰她几句,她那五大三粗的老爸忽然撞穿人墙奔上前来,飞起一脚将我踹倒:“狗日的离我闺女远点儿!”骂完抱起女孩就走。好疼啊,这位仁兄不会是学舞蹈的吧,不然腿怎么这么有劲儿……真倒霉,也不知是他把我当成人贩子了,还是我萝莉控的本性都挂到脸上了呢?

    哭声,喊声,叫骂声,撞车声……事实果然够残酷。政府和军方的担心不无道理,一场巨大恐慌造成的损失有时比灾难本身还要可怕。但我们必须救人,必须尽可能拯救生命。生命没有了,别的一切都是空谈。

    眼看我所在这条街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头顶上渐渐传来了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以及大喇叭的死命嚎叫:

    “……请大家不要相信谣言,回到正常的工作和学习岗位上去,照常生活。散布谣言的犯罪分子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一架陆军涂装的直-11直升机从我上方飞过,追向人群逃跑的方向。动作好快呀,这下子麻烦大了。市民们会相信哪一边?不管他们相信哪一边,不赶快离开都很危险!我要不要飞上去逼他们滚蛋?不是好主意,但也一时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我正打算起飞,皊河上骤然炸起一声震破苍穹的炸雷——

    我所知觉到的那个“场”再也压抑不住了。太快了,实在太快了。疏散才刚刚开始没多久啊!

    “余涣箐你在哪儿?”许冰的声音传入我的大脑:“那东西出现了,就在皊河北岸的离阳解放纪念碑广场!听到了赶快过来!”

    既然不会意念传音,那么言语不如行动。我动身飞临离阳解放广场,驻足空中居高临下一望——

    azathoth在上啊!愿双亲拯救我!在这个混乱而无意义的宇宙里,我已经见识过太多的超乎常理、黑暗骇人之物了,但那个东西—— 它令我经验过的所有最最极端的疯狂与恐怖都相形见绌!它是一团不是任何东西的“东西”,混沌块然,没有形状,没有实体,也没有可描述的颜色;它比离阳解放广场中央那高耸入云的方尖碑还高,依稀仿佛卵状的不定形主干好似遭到捶打的果冻一样搏动着,上面生长着数以万计的触手和眼睛,每条触手都像烟囱一般粗细,每只眼睛都像门洞一般巨大;触手充溢了眼睛之间的空隙,眼睛填爆了触手之间的缝罅;触手如同堆积成山的混乱麻绳,眼睛好像重重累积的庞然蜂窝。灰色、蓝色和紫色的可怖光环晕罩着它的全身,所照之物无不摧陷!

    怪物正向市中心方向移动。它没有用于行走的器官,也看不出它下边是否与地面有所接触。它也许是在飘浮,也许是在蠕行,什么都有可能。它所到之处一切都被夷平,一切都被毁灭;地面坍塌崩陷,建筑变成瓦砾,动植物全被吞噬—— 它每条触手顶端都长有一张吸盘状的大嘴,不管是生物还是非生物,皆不加选择地一气吞下。该死的,广场上和广场周边还有很多市民呢,黑压压的起码好几千人!他们来不及逃离,或者应该说是吓疯了无力逃脱;我估计其中大部分人纯粹在最开始的一刹那就活活吓死了;他们被压扁,被吞噬,顷刻之间全部化为乌有。那可是成千上万的普通市民啊,是人啊!

    “余先生,”许冰风驰电掣般飞至,“是outer theaology之子。凭我们的力量难以阻止他。”

    “你说什么?”outer theaology之子?和我一样?而且难以阻止?“怎么会难以阻止?索秋渠不是有elder sign吗?封印他丫的呀!”

    “索秋渠的elder sign是对神封印,只对theaology有效。n’tss-kaambl不可能把万能封印交给人类。我们只能设置一个时空势垒,暂时把他控制在此时此地。我们只能做到这么多了,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暂时把他困在离阳市区里?不能封印他,也无法将他送回老家?”操,你丫的平时不是挺神通广大的吗?一到关键时刻就完蛋,老色鬼。

    “神仆和魔女们在离阳周边维持着势垒。她们的精力毕竟有限,我们得尽快想出办法。”

    “喂喂喂,你用时空势垒罩住了离阳城,还没逃出城的市民怎么办?”

    “没关系,这个势垒只对他有效,其他存在物自可随意出入。”许冰尽力表现得很乐观。身为领导者,他必须在这种时候给周围人以信心,这一定很难。“我们先救人吧,救出来一个是一个。”

    “同意。我来拖住怪物,你去救人。”许冰是great old theaology之子,真要拼命的话绝不是outer theaology之子的对手。还是我来吧,虽说功夫还没学到几样。我如陨石般撞到怪物后方的地面上,趁着漫天飞溅成幕的沙尘土石,瞬间化作触手怪真身,且通过把真空零点能物质化来构建实体,从而变得和他一样巨大。第一次将身体巨大化,感觉别扭极了,而且得时刻留意脚下有无活人,如此三心二意的我能敌得过无所顾忌的对手么?

    “住手!”我不知道怪物懂不懂人话,但我还是这么喊了。我射出一簇触手把他拦腰卷住,强迫他停下来面对我。说“面对”不确切,这家伙根本没脸,根本无所谓前后左右,但也无所谓轴对称或中心对称,应该说他的“形状”完全不符合我们这个宇宙的几何规律;他的身体是黏胶质的,我的触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深陷进去,不知是脓液还是烟雾的恶心东西从勒痕里“噗叽噗叽”地喷薄出来,把方圆数百米范围内的所有物体都染成一派不可形容的诡异色彩。怪物慢吞吞地扭动着,似乎对缠在自己身上的巨大触手颇为不解;他大概死也想不到在这个宇宙里还有敢和他叫板的存在吧。

    这样就好,这样最好了。你就在这儿发傻吧,蠢货。许冰正忙着救人,我正好在这儿吸引怪物的注意力。唉,也不知他飞来飞去救走的有几个还能活,没死的估计也早就吓傻了,得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余生。

    “……你……是……谁……”

    怪物竟然会说话?!虽然是极端生硬蹩脚的汉语,且几乎全被咕咕噜噜的黏液沸腾声掩盖,但好歹还能让我听懂。我还来不及惊愕,便看到他最顶端的无限混沌里“噗嗤噗嗤”地向外翻涌着什么,不知是烟雾还是脓浆的鬼东西大量喷出;很快地,那里居然像翻衣服似地从里面往外翻出了一张黏液飞迸的脸,一张大如篮球场的、五官平塌的人类的脸,而且——

    那是我的脸。

    我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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