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我。我俩都停下了脚步。她笑着问我:“这么晚了,空两手跑出来干嘛呀?”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我也忘了当时都回答了些什么。我从没如此吞吐支吾、语无伦次过,好像找不到舌头在哪儿,又好像满嘴都是舌头。总之胡说了几句搪塞过去,便与她一起往教学楼回走了。她说:“这么晚一个人出来闲逛,不怕遇见抢劫的?”

    我有点不屑地说:“我两手空空,谁会抢啊。要抢也会抢你这样的吧。”

    她说:“其实每晚九点半,学生会关门,那时出来的人很多,我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也不会有事。”

    僵默少许,我问她:“现在,你回宿舍吗?”

    她笑笑说:“哦,悠达一会儿吧。”

    话是如此说,我们还是往生活区去了。其实,也确实没有地方可去。

    我们且走且聊。我心不在焉地和她说了些废话,内里则在一秒不停地作着无比艰难的抗争。爱她,就该离开她吗?对,对!我安慰着自己:你何苦这样追求下去呢?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根本不喜欢你,她讨厌你!了结吧!了断吧!对你自己而言是解脱,对她而言也是解脱!

    离生活区入口已极近。最后的机会了,再容不得迟疑!我拼尽全力把上下牙狠狠地一咬,掏出折好的决绝书递给她,说道:“回宿舍之后再看吧。”

    她接在手中,问道:“是什么?”

    我说:“这回不是诗了,看过之后,不要写任何回文。”

    她问:“如果,我一定要写呢?”

    我说:“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也就什么都不会写了。”

    她沉默了几秒,用一种稍有疑顿的异样声音问:“你今晚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在我听来,仿佛隐着一丝哽咽。

    我也迟疑了一下,说:“不,我还是怕你出事啊。如果你今晚去了拉芙克莱芙图书馆,我也一样会把它给你的。”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不是在骗她,或者,也在骗我自己?

    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写的?”

    我回答:“上周三。”

    我俩没再说什么。她那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出我写了些什么了。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心底涌起了无限凄凉。一切都该结束了,是吗?我的宏宇宙,我的熵姬,你们难道就不能为我指明一条出路吗?至少,点明一盏瞬间的灯,让我照一照梦里的眼睛也好啊!我这辈子第一个真正爱过的女人,我发疯了一样地爱着她,我像野兽一样狂野地爱着她!无法想象的巨大欲望被无法想象的巨大阴影压抑着,仿若两个白洞在猛烈碰撞!我如何能够忍受?!我无法忍受这种地域一样可怕的痛苦!我现在直想脱光了衣服在荒原上疯跑,直想赤身裸体地在云端狂飙!我要爆炸了!我要炸碎这世界,炸毁熵姬用以牢笼我、捆绑我、束缚我的这一切!我什么也不要,不要自我,不要生命,不要我的存在,我只要幻晓雯!我只要她,只要她做我的人!!!

    可我算什么东西呢?一个调查员,一个可怜虫。crab真是宏宇宙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存在,任凭你叫嚣什么“crab是大自然最伟大的杰作”、“crab是万物之灵”;也任凭你嗥叫什么“要推倒这地球”、“摧毁这宇宙”—— 醒醒吧,crab!你们对宇宙而言根本无关紧要!让crab沙文主义和crab中心主义者都去见鬼吧!宇宙中有太多你们无法了解的存在,有太多将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力量,而你们对此根本无能为力,哪怕集中了全体crab的力量也一样无能为力!你们有什么可自豪的,有什么可骄傲啊,有什么可狂的?!熵姬毁灭你们只当湮灭一个基本粒子!

    越无知就越是狂妄!无知就是生产狂妄的子 宫!

    我们在女生宿舍楼前互道了再见。就这么结束了吗?是的,我想是的。平淡,凄凉中的平淡。于无情的她没什么,于痴情的我则不然。

    这并不是解脱。我当时就发现了,这种了断,只能使人更痛苦。

    接下来的一周,我把课余时间全花在了书院图书馆里。我疯了一样地抄书,企望以这种方式帮助自己忘记晓雯。晓雯起初见到我依然很亲切,我则一直刻意疏远她,几天下来,她也不再接近我了。

    一切都没有用。我的挣扎,只是使自己越陷越深。

    周四下午、晚上,书院图书馆都没有开门。空虚之余,我去大礼堂看了场电影,就坐在晓雯前边。这真是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场电影,人又多,又酷热难耐,视频又一分钟卡十次,简直叫人痛不欲生。所以我中途退场,跑出大礼堂狠吹了一阵风。晓雯仍然坐在那里看着,也许她宁愿受这样的煎熬也不愿再接近我吧。

    我独自在空荡荡的书院里走着。大礼堂是明亮的,教学楼也灯火通明;而我身边,只有惨烛一样凄昏惺忪的路灯,摇荡在枯杆顶上。

    我没有回宿舍。我在教学楼前站着,一直站着,站在那剥肉刮骨的寒风里。我一直望着经过楼前的这条路,望着昏黄的路灯,望着远方大礼堂那明亮的大门。如果晓雯出来,回去,一定会从这条路上走过的。

    没错,我想见到她,想再远远地看看她,仅仅是远远地看看她而已。但我也知道,距离这么远,光线这么暗,她从那里走过,我是一定看不到她的。

    我幻想着,也许还有希望。

    我从八点站到九点,又站到十点。大礼堂里的人陆续都离开了,那里已是一片寂静。我冻得几乎死去。这辈子从小到大,我从未经受过这样的严寒。天气本不算很冷,但我站得太久了,太久了。

    我又一次独自走上了回去的路。只有月亮和我在一起。我还算有个朋友啊,我的月亮。虽然她在天上,我在人间,我们永远只能默默地彼此对望。

    明月难舍人,伴我踱寒洲。有此多情月,吾生复何求?……

    周日晚上,我又在书院图书馆抄书了。今晚一定能把这本书抄完,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开始担心了,等这本书抄完,我又该用什么办法排遣我对晓雯的感情呢?

    我又见到了晓雯。这是我第一次在书院图书馆见到她。我通常在书院图书馆二楼看书,这里的书大都偏重理论,读来索然,所以人们多喜欢在一楼或三楼看书,二楼不大受欢迎。而今天,晓雯与梦露一起上来了,梦露去了三楼,晓雯则来了二楼。

    我当时浑身发抖。她的出现使我心乱如麻,再也抄不下去。她离我远远的,没有看我,只顾自己翻书看,却一直正对着我。我不知道她这是有意为之,还是一种暗示,但我确实乱了方寸。不多时,她坐在了离我很远的一个角落里,埋头看起书来。

    我在也控制不住了。我收拾了东西,去坐在了她所坐的那张桌子旁,和她之间隔了一张椅子。她却还是没有看我,似乎我真是个陌人。

    我悄悄写了张纸条递给她:“我能坐在你身边吗?你只用回答行或不行,不必多说。如果不行,我现在就走,绝不烦你。”

    她看了看,抿着小嘴做了一个似乎是笑的挺怪的表情,提笔正要写回文,却又突然把笔放下,双手把身边那张塞在桌下的椅子往外一拉。自不必多说,她同意了。

    我坐在她身边抄完了书,又陷入了对她深深的痴迷的苦闷中。我又写下一句话给她:“明天元旦节,你有空吗?”

    她犹豫少许,写了回文给我:“你有什么事吗?”

    我无话可说,只得又写道:“算了,各看各的书吧。”

    晚上回去的路上,梦露和我谈了些荒诞不经的神学问题,晓雯则走在我俩身边,默默地听着,始终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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