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泰二年四月,丞相吴充上表变法,参知政事文光佐等众臣以祖宗之法不可变,新法有招兵灾之嫌阻之。朝廷争论不休,帝试之于南楚。民多哀怨载道。十一月,南楚洪水,文光佐再奏废除变法。帝斟酌省思,命朔王节度南楚。

    ——《朔史?大圣武皇帝传》

    时,南楚混乱,民不聊生。王临危受命,节度南楚。

    ——《朔王谢长安传》

    我进到御书房的时候,赵平戎正好把一本奏折摔到了桌子上,“混账!混账!”他声音沙哑,显然之前已经用尽了喉咙,“在南楚试行新法以来,朝廷就没有安生过。每日不是攻讦新法就是含沙射影!”

    吴充声音老态而坚决:“陛下,臣自知己身不能为陛下解忧,不能除天下之积弊实在是罪该万死,但是现在乃危急存亡之秋。不变法无以立足!请陛下坚持变法之心,臣百死不能报!”随后庄宇韬和郭仪也跪拜同请,俱言坚持变法。看来这三人的政见一致,是统一党派的。

    赵平戎叹息道:“快快请起罢。我怎么不知三位爱卿的拳拳之心。哪有怪罪之理。朕也知道现在的形势乃是大有为之时。祖宗之法,不变实不足以立千秋之基业。”赵平戎好说歹说的劝着三个大臣起身,勉慰一番之后才命他们退下。然后苦笑着叫我坐下。我也不和他客气,懒洋洋的坐下来问:“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赵平戎苦笑着说:“还不是变法的事情。”

    原来现在的朔国表面风光太平,但是实则国库空虚,百姓也不怎么安定。只要一有天灾人祸爆发,国家就苦不堪言。典型的小农经济下的社会现状。上一任皇帝洪宗就认识到了这一点,苦思冥想之后决心变法。当时朝廷之中不乏有志之士,算得上众志成城。然而东吴恰好国举兵来犯,加之变法在短期间之内并没有什么成效出来,反而惹得国家上下动荡不安。变法不废自废。最后洪宗抑郁而终。士大夫也对变法有了恐惧的心理,加之平日里就是尊奉纲伦,基本都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这让一心继承父亲遗志的赵平戎的变法更加困难。好不容易有了丞相吴充这个前朝变法遗老和郭仪、庄宇韬两个高瞻远瞩的拥护变法的主心骨。

    三人根据洪宗朝时变法暴露的问题修正更改,等到朝中局势稳定,又有不少相信新法的官员在朝时,便抛出了新法。但是朝中残余的保守党的声音还是很高,而且不少被皇帝辞退,或者自己隐退的老臣也纷纷占了出来,上表赵平戎劝其“不宜更祖宗法度”。赵平戎布置了那么多,哪会轻易废除,只是不乏有德高望重之人规劝。而支持新法的除了吴充三人,基本没有什么资历,所以赵平戎妥协以一州观之,若然,再行之于全国。

    于是便有了试行南楚。不知道是赵家人天生的运气不好还是其他国家串通好的。这次变法刚试行不久,西秦就十万铁骑压境。要不是我识破了他们的诡计,估计赵平戎也抵不住压力要废除这个“召兵灾”的不详新法。不过西秦之事方过,南楚又遭洪水肆虐。现在整个城市都瘫痪了。顿时新法又成了万夫所指。

    “所以……”我看着赵平戎,想起自己之前的“天使”言论,连忙解释:“你不会想让我帮你去南楚抓妖怪吧?嗯,咳,据我看来,这自是自然现象,没有妖怪作祟。”

    赵平戎摇头:“我想让你权知南楚。”他苦恼道:“现在南楚大乱,朝廷上下我也找不出一个好的人选来。所以只有找你帮我。”

    “但是我从来没有当过官啊。我可没有什么经验。”我还正想探探他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

    “张霖先进朝的时候也没当过官,还不是把国家治理得顺达通畅。我相信长安你的才能不下于张霖先。”皇帝认真的说着。

    就好像你去面试,面试官告诉你他不需要工作经验一样。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摊手道:“我连新法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万一我搞砸了你的变法计划可能就全失败了。”赵平戎是想任命自己的人去治理南楚,侧面说明新法的可为。只是吴充三人要留在朝廷稳住局面,而激进党中都是新生代的年轻官员,在朝廷上立足已经很困难了。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才能的人,所以赵平戎就想到了我。

    “长安,我希望你帮我。”赵平戎认真的说,“不是以皇帝的命令而是以朋友的身份。而且,洪水刚过,这关系着南楚百万臣民的身家性命,我还是想找个放得下心的人去。”

    我犹豫了一下,也不知南楚是不是张霖先的最后一站,如果是的话他的成仙秘密很可能就在那里。我总归得去一探究竟。“我近段时间确实要去一趟南楚,但是陛下托付的事情我却无能为力。”我不会那么没有自知之明,百万南楚人民的身家性命我可玩不起啊。

    赵平戎突然就问我:“长安,你相信命运吗?”

    我摇摇头,以前我是挺相信的,以为苏琴就是我的命运。但是林晓初就打乱了我的生活。

    “但是我信!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解决的!”赵平戎目光炯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就猛的一跳,仿佛是那种天注定了这个时刻心脏会猛烈的跳动一般。或许是赵平戎身上有那种所谓的帝王霸气,功效比之六位帝王丸更甚。也可能是命运使然,总之,我在莫名之中,潜意识之下,居然点头答应了。我的后背忽然就除了好大的冷汗,就好像身后有一个人冷眼看你一般的冰凉。

    从皇宫的宣武门出去,小李子早早就已经在门口等我。现在是十一月份,风特别大,他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怪不好意思的。不过没办法,谁叫我不认得路,只能让他带我回去。

    赵平戎赏给我的屋宅极大。屋舍俨然,綴之以草木花石,周围古柏深深,有说不尽的闲适。整个院子有宅房二十八间,倒是合了“二十八星宿”之数。不过这时我府中只有小李子、小树子和裹儿。本来赵平戎还想给我送点侍女侍从,都被我回绝了。于是偌大的屋子只有四个人住。

    小树子见我回来也连忙恭迎,而裹儿也闻声从屋里出来。进到客厅,小李子他们都被我强迫安排坐下,裹儿还好,她算是侍妾身份不算唐突,而小李子和小树子就没有坐着服侍过人的。表情特别别扭。

    “你们中间如果有人想要离开的话我会帮你们安排出路,你们随时都可以离开。”我得和他们说明一下,我这时半吊子的官,也不知道能做多久,还不如放他们各自谋生去。

    “大人是不是不喜欢裹儿?”裹儿惊惧的说。这相当于是被退婚,在古代是很丢人的事情。

    “别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裹儿想住下我还求之不得呢。”我突然发现自己这句话有调戏成分,果然看裹儿时都羞得脸红了。我干咳着带过这一段。

    小李子还算比较了解我,说道:“大人,我们都是内宦。被皇帝安排来伺候您,我们绝无二心。”

    “这不是忠心不忠心的问题。嗯,我可能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就要离开。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再也不回来了。你们也不可能跟着我。”

    “那我们就帮爷看着院子,或许有一天爷回来了还能安妥的住下。”小树子恭敬的说:“其实我和小李子也不想回到皇宫。那里就算是当个内宦也不安生。不如在爷这里自在。”

    看来这两个人是没什么心机,也不会巴结别人的。否则岂能是闲云阁内宦这种没油水的差使。“既然你们愿意留下那就留下吧。不过在我这里就要听我的规矩。以后看见我不用跪啊拜啊的,也不用躬身卑屈,正常点就好了。”

    小李子苦笑着说:“爷,您所谓的正常点也太不正常了吧。”

    我被他苦闷的脸逗得一乐,拍拍他的肩膀道:“对啊,平时多说说笑。沉闷着多没意思啊!对了,明天我要出发去南楚,路途遥远,情况紧急你们就不用跟来了。我不在的期间你们就当放假好了。嗯,裹儿,院子里的银钱就归你管着。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别和我省着。”

    “大人,南楚怎么了?”裹儿突然紧张起来。

    “那边闹洪灾了,皇帝要我过去看看。怎么了?”

    “啊!”裹儿轻叫一声:“裹儿家就在南楚,父母都还在那儿……大人,请问是不是……是不是临川?”

    我担心的看着裹儿,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裹儿表情突然就木了,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掉,轻轻的抽泣起来,随后愈哭愈大声。我怕她噎住了,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就伏在我肩上抱住我呜呜的哭。我知道她担心自己的父母,只好轻声的安慰着说:“裹儿别担心,别怕,明天我带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谢……谢大人……呜呜呜……”毕竟是才十四岁的小女孩,哭累了就昏昏睡着了。我抱她回了房间,自己累得要命,回房间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特别的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暗了。家里连个厨子都没有,幸好小李子会做一点,还算不错。

    邵宁公主来的时候我正好打算回去继续睡。她穿着男装,飒飒然很是英气。她也不和我客气,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听说你当上了节度使!这可是三品大官哦!升迁之快已经旷古绝今了呢!”谢长安升官,邵宁比谁都要高兴。

    我听着听着隐隐觉得有一股蹭饭的味道:“好吧,居然被你抓个正着我也没办法隐瞒了。看来这顿饭是逃不来的了。”

    邵宁公主大喜,她没有想到谢长安会主动请她吃饭,这在朔国礼节上是不规矩的。但是两人一个欣喜若狂一个毫不知情哪会在意?“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准抵赖哦!”

    我苦着脸说:“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我现在是一穷二白啦。”

    “哈哈~官拜三品了都还哭穷!不过你去南楚要小心点哦!”后面一句似乎有点关心的韵味,邵宁公主连忙补了一句:“被洪水冲走了就没人请本公主吃饭了!”

    “那不如公主给我点信物。到时候水龙王要带走我的时候我就亮出来唬唬他。”

    “混蛋!没个正经!你难道不知道找女孩子要信物是定情用的吗?”邵宁公主白了我一眼,然后娇笑说:“还是你喜欢上本公主啦?”邵宁嘴上在笑,心里却略带着紧张的看着谢长安。

    “大人……啊,奴婢冒昧,拜见这位公子。”绿衣想来是睡醒了,出来见到男装的邵宁公主连忙行礼。朔国这方面很开放,只要不是孤男寡女,基本没多大忌讳。

    “她是谁?”邵宁公主脸色说变就变。

    我以往拒绝别人,一般都是先暗示我有喜欢的人(和小丫头在一起之后是暗示我有女朋友)不戳破最后的膜双方相见也好做朋友,如果遇到性子直接执着的,我会直接告诉她我不喜欢她。我很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明明不喜欢对方还给人希望,给人暗示,让人家追你个头破血流、我认为在爱情方面,每个人在起点上都是平等的,没有尊卑,那些故意表现得高高在上,大众情人的人只懂78或者只懂b,根本不懂爱。我正在组织着语言尽量明明白白的和邵宁公主说,这时皇帝的诏令来了。

    在钦使那略显拖杳长音的时间里,小树子和小李子已经慌慌张张的准备好了香案。跪在两边等着谕旨。裹儿也跪在了下去,我装模作样的学着跪下,这有点儿奇怪,我还真不习惯。

    谕旨是骈文问题,那种四四六六的语句和生晦的皇帝专用字我是不懂的。难得听到了重要的信息是皇帝特许我可以不用下跪听旨,封我为“南楚太平谕令经略节度使,事楚地军事军州……”之类的一大串官名,其实就是给我在南楚的所有权利——行政权和军权。本来朔国只有皇帝拥有军政合一的权利,现在开来皇帝对我确实放心。我不知道,为了争取这些,赵平戎花了多少心思。有些事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意思便足够的。

    这诏书也太长了,到了说明时间紧迫要顷刻出发我还以为就完了,结果后面还有不少勉慰期许的话,要是让我跪着听,我还真的不耐烦。

    钦使念完诏书恭敬的递给了谢长安,他才有机会打量这个人。这个人的名声是在近来才听闻的,之前几乎完全没有名气,他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也完全不知道这个人。而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他的眼中,就是皇帝一意孤行下的那份封谢长安为文乡侯的诏书。那时候朝廷都炸开了锅,这可是朔国历史上第二次封候爵啊!仅仅之为了一个说是有献策之功的谢长安!朝廷上下都以为皇帝失心疯了。但是皇帝居然还为此事在朝廷上发怒。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宫里都传谢长安拒封。他也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名字。敢情他也失心疯了,那可是侯爵啊!接着就是皇帝草诏谢长安为应诏侍中,那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但是代表着皇帝的肯定、赏识,绝对是伯乐和千里马的轶事,是除了状元及第之外最让士子羡慕的事情了。所以他对这个谢长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或者说是好奇。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让皇帝如此的器重,甚至不惜说出“能助朕成大业,唯此人尔!”这样的话。这次又是封节度使,并南楚军州,那可是军政两抓,完全是地方诸侯了!而且这一日三迁绝对是旷古绝今!钦使仔细的看着谢长安,年纪不大,应该是弱冠之年。长得很清秀,那双眼睛如同看破了世俗后的沉淀了幽深,变得清澈无比。头发很短,完全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觉悟,也没有带任何帽子遮蔽,如此维和又这么自然。身材略瘦,一身白衣儒生长袍在身上多了几分飘逸之感。就这么一个人,能够玩弄中土大陆的军事巨国西秦于股掌之中,能够使皇帝在朝廷上百般赞赏,甚至封侯节度。让皇帝相信,唯一解决南楚问题的关键所在?钦使不禁想入神了。

    和钦使一并来的有大内御前侍卫十二人,是皇帝派来保护我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赵平戎的意思是顷刻出发,看来南楚那边却是很乱。我也不好误事,吩咐交代小树子小李子两人。而裹儿也赶忙起身去收拾。

    钦使走了不久,我的府邸又迎来第二、三、四批客人,这三批客人几乎同时到的。一批是吴充为中心的激进党三人,而另一批居然是文光佐等一批保守党员。保守党被皇帝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已经不多了,唯一留下的资历老人便是文光佐。他是朔国三代老臣,在朝中资历最老,也是皇帝留下来制约吴充的。皇帝都爱搞平衡之术,看来不假。还有一批居然是白芍、高冠和李兴儒。

    两批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相见,虽然政见不同,但是还是保持着君子之礼,礼貌的打了招呼。我笑着说:“各位大人来得不是时候,我就要出发去南楚了。时间紧急,招呼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论起熟识,自然是白芍等人和我比较熟悉。但是按照身份地位,在这里他们也不敢造次。先是吴充和我打着哈哈,逐一介绍在场的官员。首先的自然是他的老政敌文光佐。这个侍奉了三代皇帝的老人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目光中却闪着熠熠的光芒,看起来就是个刚正不阿之人。

    一翻介绍,文光佐始终在打量眼前这个弱冠少年,他生平从不以貌取人,但是这时却对这少年生出了一丝好感,因为不管介绍到何等人物,少年总是用着同样的目光看待着他们。他数十年的政治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温和平等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做作。他首先发话:“某等不请自来,还请谢大人不要见怪。我这个人性子直,虽然我等之前从未谋面,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是还想请谢大人要珍念南楚黎民百姓。况陛下圣眷浩浩,也希望谢大人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恩情。”不管好感与否,话还是要说的。文光佐依旧这样的直言不伪。

    吴充也正色道:“文大人所言甚是,今南楚灾危,谢大人此行乃挽黎民于水火,请大人行事三省而后之。”

    接下来余下众人也纷纷开口。有的人和我分享自己治理灾害的心得,有的人和我讲诉重建城镇的关键,有的人勉励我,也有人劝告我行事小心。

    而白芍等人身份较低,只能私底下和我说上两句话,却是恭喜我高升。随后高冠道:“子瞻,我们也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和你分享。不过少学是南楚人,昨日听闻消息就赶回南楚了。他能力非常,对你应该会有帮助。”说完还是忍不住叮嘱我小心行事。高冠和李兴儒没有官位在身,表示处理完身边琐事,三天之后去南楚帮忙。

    我见他们神色担忧,我没想到这些居庙堂之高的人或者是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还会有这么一颗拳拳之心。不禁对这个国家多了不少好感,抱拳道:“诸位大人放心,在下自当倾尽全力,小心行事!”

    郭仪是枢密院的,管兵事多了,人也豪迈,说道:“好!吾等坐等大人福音。我带来了御酒,也不敢私藏,此刻为大人践行只用。”说完已经拿出了几坛老酒。

    不管朝上如何,朝下大家待之以君子礼,这才是中国所谓的礼仪之邦。我心中触动,接过酒坛一饮而尽。

    时间匆忙,酒水进肚之后我便出发了。因为我没有骑过马,只能和裹儿待在马车里头。只是情感还在方才的惜别之中,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时代的风气,也是第一次融入这个时代,撩开车帘,看着十里亭伫立的人影越来越远,我心中莫名的思绪起伏。

    吴、文等人为朔王饯行,送至城门郊外十里亭,目送千里怅然而归。非谄王也,其惜民也。

    ——《京泰变法》

    南楚毗邻汶海,海产丰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是整个中土大陆最最富饶的地方。再加上其中多有奇山俊岭,江流湖泊。在这片清秀俊朗的江南水乡之中,蕴育出来的自然也是一时豪杰。所谓人杰地灵也不妨为过。在这几万年的历史之中,也有不少王者以此中人物争夺天下成就霸业。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朔国两大江河汇聚于此流入汶海,河水浩浩荡荡,双江合聚之时更是横无际涯。更加之毗邻海洋,有南楚一日,这洪灾就没有断过。特别是临川。

    临川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就在双江汇聚,流入汶海之口。用朔国的风水学来说,这时双龙戏珠的龙眼之位,利及所居。事实也是如此,临川当当是洪宗年间,就有进士五十来人,状元及第者三。可谓是文蕴厚重。但是也是频频受洪灾之祸。这洪灾,若是运好五十百来年少有,若是运气背了,水淹城市一年都有过。但凡海边之人都极其迷信,临川之人更甚。初一祭龙王,十五祭雨师是每个月临川最重要的大型活动,他们认为如果不把声势做得浩大,天上的神仙水底的龙王都察觉不到,那么来年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大雨。

    也是因为如此,临川人在某种程度上又相当的保守。很难接受改变的生活制度,所以赵平戎的新法在临川,或者说在整个南楚都很难奏行,甚至是当地的百姓都有抵触的情绪。只是赵平戎等人盲目的相信南楚的人文底蕴和经济基础,想要给新法铺路反而做了最差的选择。

    女孩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至及腰际。一双空灵的眸子像是被隔绝的远古森林之中的一汪不为人知的水潭,清冷冰凉。白皙的肌肤弹指即破,但是又少了女孩子必要的粉润装饰,那是一种洁净到极致的白,那种带着类似于琉璃般的细润光滑和透彻白嫩。完全没有胭脂的修饰,如同是大雪山上千年不化的雪。她穿着一身修身长袖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上的小碎花刚好及膝,下面是一双修长纤细的小腿,套着一双简单的帆布鞋。

    女孩走在被洪水冲刷过的城市。城市中没有了平日的宁静安逸,断壁残垣,淤泥坨坨,被冲上岸的鱼虾、藻类遍布着被泥土和各种废物堆积着的路面。天公也不作美,在这入冬时节还下起了冷雨。雨中路上,哀声号号。妻子哭其夫,妇人哭其子,白发送黑发,黑发送襁褓。无数张不一样的面孔,做着同样的表情,加之冷雨无情,女孩心中多了一丝触动,她抿抿小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要哭。身临其境,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悲伤了。

    “秀秀……秀秀……”一个妇女抱着怀中的小女孩,叫了两声就怆然失魂。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衣裳褴褛,身体肿胀苍白,额间还有一个鲜红的伤口,应该是受到重物撞击之后泡浸在水里了。

    女孩蹲下身子,白皙的小手轻轻的搭在了妇女的额间。隐约之间似乎有某种暗流在涌动,就这么一刹那,失魂的妇女就睁开了眼睛。女孩的着装怪异,眼神清冷,犹如皎月般的气质在当时无助的妇女眼中更接近仙女。妇女几乎是潜意思一般的抓住了女孩的手:“神仙……菩萨……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秀秀……我……我给你磕头啦……”妇女眼泪都忘记了纵横,慌忙无措的磕起头,用力之大,只是一下就把额头给磕破了。

    女孩连忙止住了妇女,另一只手搭在小女孩的额间。居然还有脉搏!女孩的心也不忍加快的半拍,小手五指灵活的在小女孩的经脉穴位上跳动,一股淡淡的白色蒸汽在女孩身上冒出,在妇女眼中真如仙女腾云驾雾一般。她的心中胆敢的升起了那么一个念头:秀秀有救了!就这么一个念头的时间,“娘……”小女孩清脆虚弱的声音强烈的划破了冷雨,进入了妇女的心。

    “秀……秀秀……”妇女愣神片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全心的小心把小女孩拥入怀中,似乎害怕下一秒奇迹的消失。许久许久,妇女才真的稍许回过了神,连忙又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谢谢神仙搭救……谢谢神仙搭救……”

    “仙女……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啊……”附近一个老媪也看见了那一刻的奇迹,带着虚弱嘶哑的声音跪了下去。

    “还有我……我的儿子……仙女……”

    “仙女……求求你救救临川……求求你……”

    此起彼伏,顷刻间居然跪下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对死的恐惧化作了对生的渴望,冷雨下的临川,似乎也多了几分暖阳。

    女孩站在路面,空灵的大眼睛看着黑压压俯着的人群,那一张张有悲怆瞬间变幻成希冀的脸使她也高兴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女孩并不明白,她想问问男孩,只是他并不在身边。念及这里,思绪突然就飘飞出去,根本没有察觉身边多了几个人。

    张庭看着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女孩,心中震惊无比。他是亲眼目睹了刚才女孩救人的奇迹的,一刻间就让这个旧社会难得的无神论者相信了神明的存在。他听闻家乡千年一遇的洪灾,立刻快马加鞭回来,虽然父母亲均无大碍但是乡亲父老却生死相别。虽然他延请了众多郎中,但是洪水过后,还是只能看着这一幕幕的生死相别,让他第一次生出了无力感。他几乎是带着颤抖的声音去问:“在下张庭,敢问仙子贵姓?”

    “我叫米晨。”米晨还是保留着机械式的自我介绍。

    张庭小心的问着:“仙子出来临川,我等本应该尽地主之谊。只是刚临天灾,一切仍需整顿,民不聊生,在下斗胆请仙子慈悲救救我们南楚百姓。”说完,不仅是张庭,还有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均是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们就在这旧社会的重重牢笼之中给女孩下跪。带着期许的眼光看着女孩。接着,张庭看见了他这一辈子最难忘,最迷人也是最感动的一幕:女孩点点头,怯生的说:“我……会努力的。”

    后来,在张庭的日记回忆之中有这么一段话:我这辈子不比别人优秀,不比别人权势,也不比别人富有。但是我比别人都幸运,因为我遇见了仙子。哦,应该说子瞻比我更加幸运,因为他拥有她。

    张庭,字少学,性沉默有谋略……京泰七年探花,官至宝文阁制事……与朔王交好。京泰二年南楚大水,千里单骑回乡,与朔王共事临川……常自醉酒楼,终身未娶,其乡人曰少学有天人之思也。

    ——《朔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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