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前一日夺回武州塞?”

    汉正武元年秋九月丁丑(十四),武州塞以东十里,洪涛山内。

    听闻斥候从马邑连夜带回的消息,曲周侯俪寄和郎中令栾布二人,无不流露出诧异的神情。

    “大将军可言明,为何要提早战前之预案?”

    听闻俪寄之语,那斥候稍捋顺鼻息,才对二人一拱手。

    “大将军言,匈奴折兰、白羊、楼烦三部大纛,以现于马邑城以北四十里。”

    “昨日午时前后,折兰部已驱奴卒佯攻马邑北墙,今日,匈奴前锋便当强攻马邑。”

    “大将军令曲周侯、郎中令率部,于今日暮时夺回武州,连夜巩固武州防务,万不可叫折兰、白羊、楼烦三部,有一兵一卒自武州北逃!”

    说到这里,那斥候话头一滞,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又补充道:“另,武州所驻之胡卒,不可有一人北遁,可杀便杀,不可杀,则驱入马邑以南。”

    “若有机会,当俘胡数人,以探明塞外之胡,同匈奴先锋如何联络之事。”

    听斥候将柴武的命令尽皆道出,郦寄便在东路军诸将士的目光注视下,从柱状边缓缓起身。

    “提前一日······”

    “那便是今日啊······”

    现如今,郦寄、栾布二人所率领的东路军,潜伏在和武州塞直接相连的洪涛山之内,距离武州塞约十里的距离。

    在前天抵达武州塞之后,郦寄也已经派人去武州塞附近查看了状况。

    总体而言,对于‘汉军对武州塞发起攻击’的可能性,匈奴人几乎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此时的武州塞中,大概有五十名匈奴士卒留于关墙之上,关墙南、北两侧各有简易的毡帐百顶左右。

    从这个数量来推断,匈奴在武州塞布置的防守力量,基本上就在二百人到三百人之间。

    对于郦寄、栾布二人率领的东路军五万余将士而言,解决武州塞三百人的防守力量,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柴武最后那个命令。

    ——不能让武州塞的匈奴人从北面逃跑,去给塞北的匈奴主力送信!

    这样一来,东路军夺回武州塞,就不能从武州塞东的洪涛山上,直接对武州塞下手,而是要沿着洪涛山再往北走一些,在武州塞以北,堵住匈奴人北逃的路。

    这样一来,武州塞的攻夺难度,就从偷袭,变成了正面强攻!

    五万vs300,郦寄自然不觉得会出问题,但东路军重夺武州塞的过程,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硬性要求。

    ——时间!

    郦寄、栾布二人领衔的东路军,必须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以最快的时间夺回武州赛,而后第一时间开始巩固武州塞的防线。

    因为武州塞,恰恰挡在了包围圈内的匈奴先锋北逃草原途中,距离最近、地势最平坦,同时也是仅有的一条撤退路线之上!

    在得知武州塞被汉军重新掌控之后,匈奴先锋必然会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包围圈中的事实。

    而后,武州塞就会面临包围圈内匈奴先锋,带着回家渴望的强烈攻击!

    这也是战前备案时,柴武将东路军重夺武州塞的时间点,放在了日暮时分的原因。

    ——日暮发起进攻,天黑前后夺回武州塞,郦寄、栾布所率领的东路军,就可以有一整晚的时间,用来布置武州塞的防御。

    而武州防线对此次马邑战役的重要性,还不单单是‘堵住包围圈内的匈奴先锋,不让他们从武州塞逃回草原’这一点。

    在得知先锋部队陷入包围圈之后,位于武州塞以北某一处的单于庭主力,必然会派兵前来救援陷入包围的先锋。

    而单于庭支援先锋部队的唯一途径,也同样是自北向南,猛攻马邑······

    所以此次马邑战役中,很有可能出现这样一种情况:武州塞腹背受敌,一边抵抗包围圈内从南向北攻击的匈奴先锋,另一边抵抗从北向南进攻的单于庭主力!

    这也是柴武之所以会下达那一道‘不要让武州塞的匈奴人跑掉’的命令,还特意强调‘首先务必保证匈奴人无法北逃,其次争取不要让匈奴南逃’的优先级的原因。

    ——对于接下来,在战役中驻守武州塞的东路军而言,单于庭派来支援的匈奴主力,是首要威胁!

    所以对于‘匈奴先锋陷入包围圈’的消息,单于庭越晚知道越好。

    同样的道理,包围圈内的匈奴先锋,获知这个消息的时间,也同样是越晚越好。

    “难办了啊······”

    将拳头不轻不重的砸在一棵树的树干之上,郦寄暗自盘算起今晚对武州塞的攻击之事。

    确保武州塞内留守的匈奴士卒无法北逃,向单于庭传递战况,郦寄勉强能做到。

    左右不过是多花点时间,先从洪涛山多北上几里,然后从北一步步紧闭武州塞,放弃奇袭,强行夺回武州塞就是。

    诚然,奇袭便强攻,确实会让东路军多浪费一些时间,但匈奴仅仅三百人的守备力量,就算能让东路军费些功夫,那也顶多是多花费半个时辰的功夫。

    但确保武州塞内的匈奴留守部队被全部留下,这就有些难为郦寄了。

    且先不提匈奴‘人均一人二马’的兵种速度优势,光是武州塞一带的地形,就让郦寄感到棘手无比。

    很简单的道理:要想确保没人逃到塞北,那东路军就得放弃‘奇袭武州塞’的预案,改为先沿着洪涛山北上,从武州塞以北隔断武州塞与匈奴主力之间的联络通道,而后自北强攻武州塞。

    而要想确保武州塞内留守的匈奴人,在无法北逃向单于庭送信的同时,也无法南逃向包围圈内的匈奴先锋传信,则也需要同样的手段。

    ——同样派一支部队,在武州塞以南数里的地方从洪涛山下来,阻断武州塞与匈奴先锋的联络道路。

    这样一来,东路军两支部队从南、北夹击武州塞,就能确保将武州塞内的匈奴留守部队全部留下,而无法往塞北的主力部队、塞内的先锋部队报信。

    但实际上,匈奴人逃不出去,可并不意味着消息送不出去。

    ——要知道汉室建造武州塞的意图,就是为了给武州塞以南的马邑示警!

    武州塞最主要的‘财产’,正是一座专门用于示警的烽火台!

    在过去,汉室可以凭借武州塞那座烽火台,向身后百余里的马邑提前示警,那现在控制着武州塞的匈奴士卒,也同样可以用那座烽火台,向马邑城下的匈奴先锋,以及塞北的匈奴主力、单于庭报信!

    所以实际上,摆在郦寄面前的,是三个问题。

    一,堵住武州塞以北,不让武州塞内的匈奴人跑去给单于庭报信。

    二,堵住武州塞以南,不让武州塞内的匈奴人跑去给匈奴先锋报信。

    三,在保证前两个问题不出差错的同时,依旧对武州塞发动突袭,确保武州塞的烽火台,不会被匈奴留守部队点燃!

    这三个问题,几乎没有分别解决的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同时兼顾这三个问题。

    即:在同一时间之内,发起对武州塞以北、以南道路的阻断,以及对武州塞的奇袭!

    这里的‘同一时间’,条件几乎严苛到了三支部队的行动时间误差,最多不能超过十息的程度!

    武州塞以南、以北方向的道路,必须要在同一时间阻断;对武州塞的夜袭,也要在武州塞内的匈奴留守部队发现南、北方向的异常之前发起!

    这对三支部队的行动开始时间、速度,都提出了极为严苛的要求。

    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那东路军就将更早面临‘两面夹击’的险境。

    这个险境出现的越早,东路军在武州塞的防线部署就会越薄弱,临敌也会越仓促,应付起来,也会越发的吃力。

    正当郦寄为此绞尽脑汁,以穷思万全之法时,远处及道不起眼的人影,顿时让郦寄眼前一亮!

    “对啊!”

    “怎么把这伙人忘了!”

    ············

    在俪寄、栾布所率领的东路军,与先前意外偶遇的武州关卒商讨突袭方案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内,刘弘正满是焦急的等候在寝殿之外。

    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刘弘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但宽大的衣袖内,那双不住颤抖的手,却将刘弘强装出来的淡然尽数出卖。

    “陛下,要不还是先到偏殿休息片刻?”

    身旁传来王忠低声的劝说,却惹得刘弘没由来的一阵局促。

    “不必,不必。”

    “朕于此侯着便是。”

    说着,刘弘还不忘僵笑一声,颇有些怪异的对王忠打趣道:“怎么,站累了?”

    无心之语,顿时惹得老太监心神俱惊,赶忙将头深深一埋!

    “陛,陛下!”

    “能在陛下身边伺候,老奴,老奴感恩戴德,怎,怎敢言累?”

    见自己一句尬聊,居然把王忠吓到了这番模样,刘弘地面色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又怕把老伙计吓得更惨,刘弘也就索性不再开口,不时将目光偷偷撒向身后的寝殿之内。

    而让刘弘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或者说喜怒全看目的的人,在寝殿外急出这一副模样的,是今日清晨,后宫传来的一道消息。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再提这段时间以来,太后张嫣对刘弘‘无微不至’的关怀。

    承蒙张嫣照顾,刘弘这几个月,膝盖几乎就没直溜过!

    也不是别的原因,主要就是四肢发软,后腰发酸······

    正所谓勤劳的耕作总会有收获,今日清晨,刘弘就得到了第一个‘疑似收获’的报告。

    ——被刘弘收入后宫的几个妹子当中,有一个连夜招了太医!

    刘弘派王忠过去一细问,发现这位身体出现‘状况’得妹子是连夜把昨晚吃的饭都给吐了出来,才赶忙派人请了太医。

    虽然现在,刘弘的后宫还颇有些空虚,但对于后嫔身体出现状况的事,太医令显然也是见怪不怪。

    大半夜的,太医令属衙又没有什么功底扎实的老太医,最终也只好让一个学徒过去,替那位妹子把脉开药。

    这一把脉,那可就把出了个天大的消息。

    ——喜脉!

    根据那个学徒在刘弘面前诚惶诚恐的描述,非但是喜脉,还极有可能是双胞胎!

    这一下,刘弘是彻底坐不住,赶忙派人上班,去把年近七十的未央宫太医令本人叫回宫中,给刘弘的妹子再‘复诊’一下。

    听说太医属衙的学徒,在后嫔身上把出了喜脉,睡眼蒙松的老太医令也是不敢马虎,在踏前咿咿呀呀哼唧了好久。

    最后刘弘急的实在不耐烦了,老太医才颤巍巍的一拱手:陛下在,臣这心跳实在是有些快,没法专心把脉啊······

    这不,为了老太医能心无旁骛的诊断,刘弘就甘愿退到了殿外。

    对于如今贵为汉皇,富拥天下,但前后两世加在一起,都从未有过一儿半女的刘弘而言,‘做父亲’,算是仅有的几件还能让刘弘‘喜怒形于色’的事了。

    那激动、兴奋,以及些许忐忑夹杂在一起的奇特感觉,无时不刻折磨着刘弘。

    再加上这个孩子的意义,对于如今的汉室,以及刘弘的皇统而言,都太过重大,也使得刘弘一时之间,竟有些顾不上天子威仪、城府之类的东西。

    如果先前那个学徒诊断没错,那这个孩子一旦降生,并安全活过六岁之前的脆弱期,就必然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如果是女孩,那没的说,大汉第二位长公主!

    要是男孩子,那更是不得了。

    ——皇长子!

    在刘弘刻意没有立皇后的情况下,一旦皇长子先于皇后出现,那几户就是一只脚踩上了储君之位!

    寝殿内这个正在接受太医诊脉的妹子,也有很大机会借着‘母凭子贵’的潜规则,成为刘弘的第一位,也大概率是唯一一位皇后!

    而成为刘弘的皇后,就意味着将来刘弘驾崩之后,这个妹子就将入主长乐,成为一个彪悍群体的成员。

    ——汉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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