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乱了一阵,终于回到正轨。

    年关将至,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朝会,半个月之后就将开始漫长的假期直至过了初七之后才会上班,诸多事物都要先行安排,以免出现临时状况耽搁官员“渡假”……

    等到诸事完毕,已然日上中天,到了晌午。

    绝大多数官员散朝之后纷纷回归各自衙署,将朝会上的政策贯彻落实下去,叮嘱手下的官吏要睁大眼睛站好年前最后一班岗,要确保安全生产,维护社会稳定……

    几位宰相则来到政事堂里,继续商议国事。

    一般情况下,诸般大事都会在朝会上由宰相奏请陛下,然后集思广益确定路线,之后的具体实施则是宰相的权责范围。简而言之,就是皇帝确定事情的方向,宰相负责具体实施。

    政事堂里的氛围显然比太极殿上轻松得多,桌上放置着几盘宫里御赐的精致点心,一壶热茶,墙角的香炉燃起了上等的檀香,地龙将屋子里烘得热乎乎的,放佛坐在这里只是亲朋故旧之间叙旧寒暄而非是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庞大帝国的走向,甚是悠然自在。

    宰辅们来到政事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水……

    没办法,谁也不知道大朝会的时间会持续多长,是以所有上朝的官员事先都会尽量不喝水不吃东西,以免朝会上内急,到时候遭罪的可是自己。

    痛痛快快的放完水,几位宰辅净了手,坐到桌前吃了几块点心,饮着热茶,舒爽惬意。

    房玄龄活动一下肩膀,叹息道:“当真是老了,以往如遇大事常常不眠不休连续几日尚且不觉困乏,现在只是一通大朝会便快要折腾得散了架,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他是基本没有政治述求的人,能够坐在这个位置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从来没有刻意的去谋求过。所幸他性情敦厚处事方正,在其位则谋其职,从来不曾懈怠。

    只是如今家产丰厚后继有人,难免心中便存了退下去的心思,安安乐乐的享几年福,著书立说这些一辈子都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好生做一遍,这才不枉此生。

    马周作为中书舍人参知政事,亦在政事堂里有了一席之地,只不过“只能看,不能说”……

    马周闻言,便笑道:“房相虽然年岁渐长,但处事端方游刃有余,下官可是获益良多。”

    “不能说”只是不能在宰相商议的时候发言,并不是说进了政事堂就得把嘴缝上。

    房玄龄苦笑摇头:“宾王何必谦虚?老夫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刚刚从青州府离家来到关中投奔到秦王麾下,干的只是些牵马坠蹬查缺补漏的活计。宾王你起点高,起步早,又能虚心向学勤勉任事,最难得的是能够始终秉持公心,假以时日,你的成就绝对不在吾等老朽之下,你才是帝国之未来。”

    这番话中的褒扬之意非常浅显,亦房玄龄的性格几乎不可能说得出来,可见他对马周有多么看好。

    马周心中感激。

    官员升迁凭借的是什么?

    有的时候是才华,有的时候是背景,但是在这两者不相伯仲的时候,起到关键作用的就往往会是资历。

    何谓资历?

    皇帝的信赖、长官的重用、大佬的褒扬,都可称之为资历。

    房玄龄的官声好到几乎没有任何瑕疵,他的一句“你才是帝国的未来”就能使得马周的声势凭空增添三分,以后无论是谁在能力这方面都不能质疑马周,因为房玄龄早有定论。

    你说房玄龄胡说八道?

    呵呵……

    就连长孙无忌都不敢说这种话。

    房玄龄的功绩谁看不到?几十年的皇帝肱骨之臣、十几年的帝国宰辅,能力出众、威望甚高的同时还能做到度德量力、曲尽其妙,人品、能力、威望早已得到举世公认。这样的一个人一句褒扬的话语,对马周的影响极大。

    一旁的长孙无忌一直阴沉着脸,此刻淡淡的扫了马周一眼,发声道:“这些虚伪轻浮的套话,还是留待下值之后再说吧,大家的时间珍贵,赶紧处理正事要紧。”

    房玄龄默然不语,不予理会。

    马周闭上嘴巴,想理会也没那个资历……

    岑文本放下茶杯,说道:“首要之事,便是西域局势的动荡。郭孝恪全盘推翻之前政事堂的决议,将酿酒作坊另起炉灶,将羊毛作坊彻底废除,此举使得西域胡民怨声载道,导致诸多部族利益受损,大唐的威望受到严重损害。眼下,是否应当重新选任一位西州刺史、安西都护前去接任郭孝恪,令郭孝恪即刻返京述职,再行议定其违背政事堂决议、致使西域舆情汹汹、局势混乱之罪责?”

    现在的西域在郭孝恪的倒行逆施之下已然暗流汹涌,西域各个部族之间隐隐皆有不臣之心,只是畏惧与大唐军队强悍的战斗力,才不得不暂时克制。

    而郭孝恪所做的也只是驱使大唐府兵对西域各族强势弹压,他信奉“一力降十会”的理念,认为只要大唐能够在西域保持足够的兵力优势,便能镇压西域各族不敢轻举妄动。

    却浑然忘记之所以要在西域施行葡萄酿和“羊吃人”的战略,正是要解放冗肿的军力减轻中枢的负担,集中精力已筹备未来的高句丽之战……

    长孙无忌反驳道:“景仁此言差矣。郭孝恪将葡萄酿收归手中,以及废黜羊毛作坊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这两处作坊尽皆发生火灾,房家又未能在第一时间安排善后事宜,郭孝恪身为安西都护自然要承担起责任,不能任由此事导致西域产生动荡。至于效果并不理想,只能归咎于郭孝恪是个纯正的武将并不擅长经济之道,有过,但是无罪。”

    房玄龄就拉下脸,淡淡的瞥了长孙无忌一眼。

    真特么不要脸!

    看着我家酿酒作坊眼红便巧取豪夺,夺之不成干脆自立门户将房家踢出局,结果居然变成了这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岑文本笑了笑,并不与长孙无忌争辩,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将此事拟定一份奏折,请陛下处断,二位以为如何?”

    房玄龄点头:“如此甚好。”

    长孙无忌闭嘴不言,脸色黑如锅底,心中满腹怨念。

    好个屁啊!

    现如今政事堂的宰辅一共就三个,而政事堂的规矩一向是在相峙不下的时候少数服从多数。岑文本提议,房玄龄附和,三票当中占据两票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了,他长孙无忌的意见还有什么用?真特么郁闷死!

    魏徵那个老货该死不死的占着个位置,房玄龄跟岑文本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却时常有着默契,导致现在的政事堂里长孙无忌成为了孤家寡人……

    不行,得想办法进谏陛下增添政事堂宰辅的人数才好。

    他瞄了一眼一旁负责记录文案的马周,心底一亮,增添宰辅的人数或许很难,但是给一些大臣加上一个“参知政事”的头衔,使其有资格进入政事堂议事,这倒是不难……

    议定西域之事,岑文本续道:“吐蕃大相禄东赞携带松赞干布的信函进京,想要协商与大唐共同出兵剿灭吐谷浑,兵部尚书英国公负责接待,来函询问要如何答复,咱们议一议吧。”

    这件事无关在座几人各自的利益,而且也没什么好商议的。

    长孙无忌直接说道:“他想得到美!吐谷浑本就是我大唐囊中之物,不过是因为现在整个帝国的战略重心都倾斜在东北,故此尚无余力解决掉吐谷浑而已。吐蕃想要分割吐谷浑的领土,无异于虎口夺食,绝对不行。”

    房玄龄亦点头道:“这是没得商量,不仅不能跟吐蕃结盟,还要表态支持吐谷浑,不能使吐谷浑一份一寸的土地被吐蕃吞并掉。大唐是虎,吐谷浑是羊,吐蕃是狼,羊肉进了狼嘴,就算老虎也抢不出来!”

    这一点上,三位宰辅罕见的意见统一,很快拟定意见。

    接下来,岑文本看着房玄龄笑道:“下面这件事可是跟房相有关了,增设京兆府已经朝议通过,那么京兆府的衙门选址在何地?是另起新居,亦或因繁就简、因地制宜?京兆府的各级署官,又要如何抽调?”

    这才是利益攸关的大事!

    房玄龄瞄了喵咪咪岑文本一眼,暗自喟叹: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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