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不住地打量齐涉江,心里琢磨这位和二少到底什么关系。

    小徐才十八岁啊,说是人很稳当,但他小脑袋想了老半天,也没能理清楚。看着是很不简单,都让他带枪护卫了,还要他警惕一切靠近这人的男男女女。

    但是他没见过一见钟情,也没见过包说相声的。他又没娶亲又没相好,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点复杂了。

    齐涉江上芳禄街卖艺,这是他干惯了的,你得说得好听,嘴甜,把那些管事、鸨母哄得开心了,才能进他们的地方说。

    像那些窑子,很多都有猫儿戏班,供人娱乐。他们这样的江湖艺人当然也能进去,说一个或者唱一个,一样是逗乐,也有人爱听。

    小徐跟着他呢,旁人也看不出是一道的,以为是两拨,这小当兵的来找乐子。

    齐涉江去卖艺,小徐就自个儿叫一壶茶,也不让姑娘陪,干喝,看看戏。他身上揣着张约给的活动经费,刨去茶钱剩下都是他的辛苦费。

    齐涉江到这儿主要是唱,这个时间,青楼多在打茶围、吃花酒,他就到里间去表演。小徐让他遇到什么事,喊两声,自己就进去。

    齐涉江觉得他和张约都想太多了。

    和这里的管事打了招呼,齐涉江先在外头等,那边去看看有没有要点说、唱表演的了。

    正是这时候,一间屋子打开,一个梳着分头的男人轰出来一抱着琵琶的女孩,“唱的这叫什么玩意儿”

    老鸨子立刻上前去,揪了一下那女孩,“你是不是又鬼搭墙了你这没出息的家伙”

    齐涉江心里了然,鬼搭墙,那就是词儿记不住,来回倒腾了,可不得被人哄出来。

    “得了,你们家姑娘还有没有会唱的了。”分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正好看到了拿着三弦的齐涉江,一指他,“那个,你,你来,给弹一个三弦算了。”

    老鸨子一看齐涉江,赶紧招手,“过来,小子快过来。”

    她也不认识齐涉江,就胡乱喊了,反正看样子也是来卖艺的。

    齐涉江跟着进去,发现里头坐了三五个人,身旁都有姑娘作伴,其中还有个金头发绿眼睛的洋人。

    他也不多看,老老实实抱着三弦问:“贵听个什么”

    “先唱个时调。”分头随口吩咐,就坐了回去,他们几人正在打牌。

    齐涉江坐下来,一边弹一边唱时兴的小曲小调。

    分头常玩乐,有点品鉴能力,抽空看他一眼,心说随便叫进来的,没想到唱得还不错,待会儿可以多打赏一点。

    他们中的那洋人也不大会中文,估计是刚来华夏,彼此交流还要靠一个翻译。

    齐涉江倒是听得出来,这是个x国人他在现代走过一遭,脑子里多了很多记忆,后来慢慢都恢复了,其中也包括原来那个齐涉江学的语言,原来选修过x国语言,不是母语,但也学了有三四年,且身旁有x国籍的老师、同学,还算不错。

    搁在如今,x国前些年才打了战,是战败国,但是这也不妨碍他们的商人做生意,听上去这个x国人就是来华夏做生意的。

    他那位翻译的x语其实说的挺一般的,但是均城会x语的确实没多少,这年头会洋文的原比后来少。

    齐涉江唱了几段,那些人已暂停下来,有去上厕所的,有吃东西的。

    翻译也去方便了,那洋人和女伴牛头不对马嘴地调戏了几句,女伴只管娇笑,他也挺开心,就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和分头说了句话。

    分头只会y国语啊,x国语才会几个单词,一脸懵逼,用y语和他对话。

    这洋人的y国语比分头还不如,卷着舌头交流了几句,都带上比划了,还是没懂彼此的意思。

    翻译也不知是不是吐了还是拉肚子,久久没回来,齐涉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开口用x国语搭话:“perdon……”

    他刚一开口,分头和洋人都住嘴了,转头看着他。

    显然,他们俩都没料到一个弹三弦卖唱的,怎么能开口冒洋文了,即使只是一句。

    齐涉江硬着头皮用x国语给洋人转述了一下分头的话,再用中文和分头也说了洋人的意思。刚开口说时还有点滞涩,毕竟很久没说,还是这具身体,但很快就找到了感觉。

    那洋人一愣一愣的,有点惊喜地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们找的翻译,大舌音都发不出来,虽然也不影响理解,但相比之下,齐涉江的x国语就要流利多了。

    x国语的语速太快了,翻译都经常磕磕巴巴,而齐涉江唯一的缺点就是带了一点口音,措辞上也略显独特,但和流畅沟通比起来,口音真不是什么事儿。

    “soyjesse。”齐涉江报出这个名字,自己都有点恍惚。

    “你上哪学的x国语,小子不错啊。”分头欣赏地看着他。

    “和朋友的朋友。”齐涉江没打算细聊,含糊说道。

    好在人家也没打算关心他的生平,转头其他人都回来了,说今天就到这儿,该回家的回家,想留下来过夜的过夜。

    那分头就拿了一张十元的钞票,两指夹着递给齐涉江。

    在这样的场所拿到的打赏一般是比较多的,分头这个出手也算是很大方了,估计是看在齐涉江给他解了围。

    齐涉江开了门,正要出去,那洋人跑上来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自己要去省城了,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想聘请他做翻译,每个月发二百块。

    这就不少了,在均城绝对算中高收入。

    但齐涉江还是礼貌地拒绝了,他师父、师弟和爱人都在均城,不可能跟着人出去工作,用他在现代学到的话来形容,就是十动然拒。

    这洋人还挺不甘心,他喝了些酒,鼻子都红了,大着舌头劝齐涉江。就算国情不一样,也该知道卖唱的不如做翻译的。

    他这边拉拉扯扯,外头小徐看到了,腾一下就站起来了。

    好嘛,这不就是少爷说要提防的事情。

    还是个洋人,那就更不能弱了气势。小徐一下把枪拿出来了,指着洋人道:“干嘛呢你,干嘛啊动手动脚的,你当这是哪儿啊”

    其实这句话挺滑稽的,这里不就是青楼楚馆

    但小徐那枪把整间房的人包括那洋人都吓到了,他放开齐涉江的手,连退几步,摊开手嘴里不住道歉。

    可小徐也听不懂啊,挡在齐涉江面前,虎视眈眈地道:“怎么的,死洋鬼子想乱来啊”

    门是开着的,外面也是一阵骚乱,老鸨子看到有枪,根本不敢露面。

    分头心里更是猛跳,如今的形势,一般人看到洋人,都先软了几分,但是这当兵的反而愈发嚣张,也不像愣头青,那就是根本不怕。

    齐涉江赶紧道:“误会了,这位先生没找我麻烦。”

    小徐狐疑地道:“可他看起来要吃人。”

    “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分头听翻译转述了几句,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鼓起勇气道,“这位小兄弟,我和你们好几位长官都认识,这里头有什么误会,还请……”

    话没说完,小徐板着脸收了枪,也没理分头,对齐涉江道:“先生,我送您回去吧。”

    齐涉江也有点尴尬,对他们点了点头表示歉意,快步和小徐离开了。

    人走了后,分头喘了喘气,有点惊奇又有点气恼。惊奇的是一个江湖艺人,怎么还有当兵的护着,气恼的是,他都没探出来底细,人就走了,丢了好大一个脸。

    洋人还嘀咕着,为什么jesse不肯答应,还要拿枪对着他,两百块的待遇不够好吗

    分头心不在焉地听着翻译转告洋人的抱怨,扒着窗子往外看,竟让他看到那当兵的带着齐涉江一起上了一辆小车。

    嚯,能坐得起车,看来的确不是装逼。

    分头再细看,更不得了了,心底一震,这他妈是张府的车啊。

    什么鬼,这人和张家有交情什么时候说相声的也有这么大面子了都有这面儿了,怎么还来串窑街

    洋人还在叨逼叨,分头一抹脸,虚弱地道:“行了让他别逼逼了,还两百块,人家傍上的那家是印钞票的。”

    .

    .

    小徐把齐涉江送到离家还有点距离的地方,然后他步行回去的。

    师父也刚回来,看到他便一脸喜色,“我听说,你今日可响了蔓儿了。我徒弟有本事”

    齐涉江脸微红,“也是赶巧了,遇到贵人。”

    “你师哥都和我说了,我晚上还遇到位茶,说听了你使活儿,夸你呢。”师父欣慰地道,“你天赋好,又肯努力,现在还有贵人捧。如此下去,以后肯定能成大器。”

    “来,坐下。那贵人是张府的少爷”师父又问道。

    齐涉江早就憋着了,赶紧和师父大夸特夸了一番张约,又把钱钞拿出来,一共二十块,十块钱分头给的,十块钱张约给的,其余零钱都留在师哥那里了。

    按理说学徒期间,这钱都该给师父,但师父这人脾气不一样,他收徒弟不指着别的,都是凭眼缘发善心,徒弟在他这儿的时候,要是挣了钱,他也只留一部分。

    这次也是一样,只是这数额大一些,师父毫不犹豫地道:“这些都拿来给你师哥们治病,你是同意不同意”

    “白日里我也说呢,我挣钱给师……师哥养伤。”齐涉江毫不犹豫地道。

    师父大为欢喜,又狠狠夸了一下那位未曾谋面的张二公子。

    ……

    不消几天,张家二少在捧人的消息也传遍了大半个均城。

    不过二少捧的不是什么戏园子里的角儿,而是一个撂地说相声的,这可叫人大跌眼镜。

    也不能说爱听相声有什么错,这年头请到家里去说的也不是没有,可像张二少这么风雨无阻到街上去捧场的,那可就少之又少了。

    张二少还特上心,人家那场地是布棚,他还去和地主商量,让把布棚换成铁的,这样下雨也能演。大不了,你多收些租金。

    地主哪里敢提涨租金的事,老老实实自己掏钱把棚子给换了。开玩笑,他可不想吃枪子儿。

    再加上那天在芳禄街的事情,也隐隐约约传扬了出去,洋文的什么大家也不懂,单听着那个带枪保护,可是了不得。

    这张二少还真是有意思啊,这么捧人的要不是到现在,他也没说把人安置起来,甚至都没带回家玩儿,真有人要猜他是想包齐涉江了。

    但不管怎么说,齐涉江可真算是响蔓儿了,每天上地,面前都围得满满的,座位不够就坐地上,唯独中间那个位置,都知道空出来留给张约。

    齐涉江自己也立得住,冲着名气来的,听完都没有失望。

    他时不时也说长篇单口相声,搞得大家传得更神乎,觉得张二少就是被他的故事给扣在这儿,怕他出事了没人说故事,才特意派人保护他。

    赚的多了,齐涉江就每天买点白面的馒头当主食,偶尔给家里开个荤。看师弟们在家里不安,还买了些小说回来。

    不过这可不单是拿来看,打发时间。而是把合适的书改成单口相声,他自个儿抽空把梁子整理出来,说给师弟们听,他们再去丰富整套故事,回头再把整本反过来传给齐涉江。

    总之师弟们有了事情做,心情是好了许多了。

    齐涉江自己呢,除了挣钱,要是遇到天气太恶劣,没法上地,就和张约一同出去约会。看个戏,看个电影之类的。

    ……

    再说另一边,张约的哥哥张纯一去一个月,押车到了省城,又和父亲待了一段时间,这才回来。

    一回均城,张纯就听说了,自己不在的这一个月,弟弟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爱上了听相声,刮风下雨也阻拦不了出去的脚步。

    而且爱到什么地步了,他晚上都要把小徐派出去,保护那个说相声的上外头卖艺。

    张纯一听就觉得不对,他不像外人啊,他知道自己弟弟,平时压根就不爱听相声,也不爱听戏,怎么可能痴迷到如此地步。

    他料想不对劲,叫来小徐一问。

    小徐不懂儿女之情,他还能不懂么,再听说小弟冒着雨出去和齐涉江玩儿了,当下让小徐带自己去找人。

    小弟这样不行啊,这个痴迷程度,谁知道撒出去多少钱了。那些说相声的嘴皮子厉害地很,指不定怎么忽悠小弟了。

    小徐试图帮忙解释一下,“二少每次也就给个几块钱。”

    张纯哪里相信,他见多了捧戏子的,台上一砸都是金条,他弟弟都这么迷了,把小徐都派出去保护,能只给几块钱么几块钱够干什么的啊

    凡是约会,小徐只管送不管接的,这会儿老老实实带着张纯就去找人了。

    好在齐涉江和张约也没挪地儿,齐涉江买了两张电影票,离着开映还有时间,他就和张约一起吃点街头小吃。

    张约对这时空也不熟悉,所以一般都是齐涉江来打点,反正他现在每天挣的不少,大部分拿去家里,零头约会时花销也够了。而且他们两个,哪分那么清楚。

    然而赶来抓人的张纯却是呆了,他隔着老远,就清清楚楚看到,那个所谓傍上了小弟的相声艺人,自个儿从兜里掏钱,买双人份的电影票、吃的、喝的。

    而且你一看就知道,那钱绝不是小弟给的,他小弟身上从来带的都是票子,可那说相声的掏的都是自己挣来的零钱,一会账还要数一数凑一凑呢。

    张约这孩子,就站在旁边愣头愣脑地看,一点要掏钱的意思也没有,甚至盯着吃的催人快点数好钱付账

    和小徐说的对上了,张约没有砸过大钱。看起来不但没有砸过大钱,还让人家掏钱

    张纯:“…………”

    他掉头就往回走。

    小徐问:“大少,咱不过去了吗”

    张纯一捂脸:“去什么去,太他妈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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