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弩、开箭窗!射击!”
普通将卒所持神臂弩可以预先将短箭填入箭槽拉上弦,只待箭窗打开,就迅速对准远处敌营城墙上的兵卒进行射击,之后可以关闭箭窗,或藏身箭窗一侧一边观察远处敌卒的反应,一边开弦装填新的弩箭。
作为这艘龟甲舰的副兵长,弥宝站在左舷观察箭窗前,眼神虽然冷峻,胸臆间却热血沸腾的盯着远处敌营的寨墙:
在刚刚新一轮射击里,又有十数降附汉军被射倒——他们这边除了听到罩棚铁甲被敌军弩箭以及投石弩车发射的散石弹砸得砰砰作响外,罩棚之中的将卒却夷然无损。
而敌营寨墙前已经有二十多敌卒从墙头栽倒下来,横七竖八倒在寨墙外侧的泥泞河滩上,甚至还有一部分人栽倒下来后并没有死透,这时候还想着从河滩上挣扎着爬回营垒里去,创口的鲜血淌了一地,将泥泞的河滩搅得更加斑驳。
敌营寨墙到水面之间还有约三十步宽的河滩地,此时又已是绍隆六年二月初,大地消融,河滩也变得泥泞。
这个时节,没有现成的码头,进入裕溪河的战船很难直接从这些河滩登陆,因此敌营在临河一侧的泥泞河滩上,除了横七竖八放置的一些鹿角、拒马作为碍障物外,中间再无别的遮挡。
为了便于营墙里部署的重型投石机及投石弩车等战械的发射,敌营在临水的这一侧寨墙建得较矮,垛墙也
极矮。
敌军也没有想过京襄的战船有朝一日,会直接进逼到三四十步外的近处进行对射。在其投石弩车发射的火油罐、散石弹,难以对龟甲战船造成有效威胁时,重型投石机又只能轰砸至少两三百步外的目标,双方在如此近距离持弓弩对射,站在开旷寨墙之上、大部分仅着皮甲的敌卒,又怎么可能不吃亏?
当然,敌营战械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弥宝的头顶就有一支用床弩狠狠射透进来的巨箭,足有巴掌大的铁箭簇在幽暗中闪烁冷光。
不过,三五支用床弩发射的巨箭即便能射穿外壳铁甲与上层船板,但又能如何?
这些铁箭簇射穿棚板就被卡住,无法对舱室里的将卒造成威胁,对船体也不构成什么破坏。
“虏兵水军战船靠过来了!”
战舰兵长冯奇是个轩昂的豫北壮汉,他在矮小的舱室里都站不直身子,透着前侧观察箭窗,盯着裕溪河内侧的水面动静,这时候大声叫道,提醒手下几名军将注意河面上新的动静。
弥宝好奇冯奇这样的壮汉,为何会想着编入水军当水军将领。
他凑到冯奇身边,从前侧观察箭窗看出去,看到汛口敌营已经通过两侧的绞盘将拦河铁环索放了下来,裕溪河里侧正有三十多艘虏兵艨舯舰、斗舰像恶狼一般猛扑过来,显然是要与其汛口营垒的守军,对他们形成夹攻。
“这些龟儿子还真是不知好歹啊!以为咱
龟甲船是近舷能解决的?”另一名副兵长从后面凑过来,又忍不住抱怨说道,“照我说,我们这船叫铁甲舰多威风,使君为何要起个听着都别扭的船名?龟甲船、龟甲船——我们躲在里面,不就都成龟儿子啦?”
“别扯淡了,郑指挥要我们船做好突击接敌的准备,快准备接舷作战吧!”冯奇踢了副手吴泰一脚,跟他及弥宝进一步确认接舷后要完成的战术动作及顺序。
弥宝作为建邺水师残部编入荆州水军的军吏,因为战事紧迫,没有办法进行充分的训练、修习,他与其部残卒就直接拆散,与荆州水军进行混编,用来快速扩大荆州水军的规模。
要不然的话,京襄在铜陵、枞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集结四千多水军;毕竟京襄在信阳也面临极大的水域防御压力,没有办法将许凌其部水军调到南面来。
弥宝虽然在建邺水师时是一名营指挥使,但编入荆州水军,虽然定的将衔还是指挥使,但他作为冯奇的副手,与另一名副兵长,三个人总计就统领不到八十名精锐水军战卒。
出于对靖胜侯的崇仰,弥宝也是暂时压住内心小小的失落,表示服从安排,但他前往天井湖上游的秘密水营,看到隐藏在这里进行秘密操练的近三十艘铁壳船——京襄内部文牍将这一类战船称之为铁壳子船,在次一级的公函文牍里为了保密的需求,则称之为龟甲船
。
亲眼看到诸多与艨舯、斗舰相仿的大小战船,露出水面以上的侧舷、罩棚以及前后甲板,都覆有一层比甲衣略厚的防护铁甲,弥宝是真正震惊了。
之前谁能想到京襄冶锻能奢侈到给整艘战船披甲,还直接一举拿出近三十艘铁甲战船来?
军中将卒更喜欢将之称为铁甲战船,弥宝也听说水营将领也曾多次建议制司将其更名铁甲舰,听说却被使君笑骂鼠目寸光。
弥宝一时理解不了变更一个船名怎么就鼠目寸光了,但还是抱着兴奋难抑的心情,投入紧张而忙碌的操练中,也很快摸透龟甲铁壳船的优劣。
龟甲铁壳船不是没有缺点,为了更加坚固,船体采用水密隔舱结构,再加上覆甲,自重相当于同类型的满载战船,这就注定灵活性要差许多。
同时龟甲铁壳船,只是覆盖一分稍厚些的铁甲衣,船体面对上百斤重石弹砸轰过来,还会伤及里面的木船壳。当然了,水密隔舱结构与铁壳子,还是能叫他们比寻常战船多挨几下狠的。
还有一个,就是龟甲铁壳船多为中型战船,面对同类型的战船,可以凭借自重及坚固的结构,不畏寻常接舷战手段,可以在敌军船阵之中无畏的横冲直撞,但无法抵挡大型战船的冲撞。
然而这些缺点,无法遮掩龟甲铁壳船的无比耀眼的优点。
除了大型战船装备的拍杆战械外,除了直接冲撞或挤压,目前很难有其
他手段在接舷战对龟甲铁壳船进行有效的压制。
特别是火油罐战术已经普遍用于接舷水战,一艘不畏火攻、箭矢、散石弹的龟甲铁壳子船,在接舷后会给敌军带去怎样的噩梦?
仅这点想想就兴奋。
荆州水军为龟甲铁壳子船的使用,针对不同的战场环境,提前拟定了诸多战术安排,近一个月都在按照各种战术安排进行实战演练,今天终于有机会真正的实施了。
裕溪河作为枫沙湖与长江的连接水道,乃是天然形成的穴口。
此时才二月上旬,不要说裕溪河水道了,甚至连内侧的枫沙湖,绝大部分水域的水深都极为有限。
这就造成大型战船进入裕溪河,船底很容易擦住河床难以灵活进退,大部分河道都需要借助两岸的纤夫才能强行拉入、拉出枫沙湖;而进入枫沙湖中,这个时节也仅有很小范围的水域能让大型战船驻泊,根本不可能随意扬帆鼓桨纵横其间。
此战就是要以冯奇、弥宝等人指挥二十艘大小龟甲铁壳船组成突击船阵,不惜一切代价,扫清虏兵在裕溪河道之中部署的种种障碍与拦截,为后续的水军战船杀入枫沙湖打开通道,目标是要摧毁虏兵水师近日驻泊进枫沙湖的六艘五牙大舰。
五牙大舰乃是赤扈人在莱州仿效前朝超级巨舶建造,这种长达十六丈、高近十丈的巨型战舰,放在当世任何一艘大型楼船前面,都算得上庞然
巨物。
在深阔的江面上,京襄目前还没有一艘战船能与之抗衡。以艨舯舰为底子进行改造的龟甲铁壳子船也远远不够,船型就根本不足以与之为敌。
除非不计一切代价的快速突击接舷、进行跳船强攻,常规战术拿这种巨型战舰是没有办法的——然而京荆水军无论是将卒规模,还是战船数量上,都居于劣势,这意味着真要搞突击接舷作战,伤亡可能会远远超乎想象。
倘若想将虏兵这些巨舰歼灭,最好的办法就是强袭驻泊地。
五牙大舰满载兵卒、战械以及必要的补给,吃水深八尺;空载也有六尺余。
其想通过裕溪河,在船底抵住河床的情况下,只能通过纤夫强行拖拽;而进入枫沙湖后,驻泊地也仅有枫沙湖东南角很小的一片水域,而且离开岸营很远——接近湖岸的湖面更为淤浅。
当然,距离今日这一战的核心目标,弥宝清楚他们要先击溃此时已经从内侧枫沙湖进入裕溪河道猛扑过来拦截的敌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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