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气不错,裴范先的心情也不错。陈老板有了回信,他已经押运着肥皂,到了洛阳。

    洛阳那边,奢靡竞逐之风,比长安更加热烈,男女老少见到肥皂这样的稀罕物,全都扑上来。

    有多少,就要多少,一时之间,全城陷入疯抢。

    陈老板赶紧给裴范先送信,让他保证货源充足。裴家店这边也片刻没停歇。

    虽然老板本人是个浑身犯懒的货,但魏伶带来的那些个学徒,个个都办事得利。

    手脚麻利的很,裴范先把加工的活计交给他们,自己只进行盐析一个步骤。

    骤然间,不管是他还是小六裴二,全都轻松了不少。

    有了帮手,裴范先也能走出家门,享受一下无污染的清甜空气了。

    大理寺门前,一对獬豸凛然而立。

    张着大嘴,头上有独角。

    狰狞的大眼睛,仿佛能辨出任何妖魔鬼怪。

    相传,獬豸的独角能够识别忠奸好坏,见到坏人会用独角顶撞,久而久之,此异兽就变成了大理寺的标志。

    裴范先来到大理寺门前,通报了姓名,还专门拿出了李弘御赐的长籍,小厮一看,嚯,大人物啊!

    别磨蹭了,赶紧去报信吧!

    大理寺乃清净肃穆之地,裴范先这样的闲杂人等能够自由进入,都是多亏了李弘给的长籍。

    院内的寺丞狄仁杰,心情却不佳,这样云淡风轻的日子,积压案件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他还是提不起精神。

    皆是因为天后的一道旨意。

    被大理寺关押多时的贺兰敏之,居然要被押到宣政殿,接受三法司的会审!

    天后的意图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武媚娘把流放途中的贺兰押回长安,投入大理寺,倒是可以理解。她希望用正经的罪名,处置贺兰,给自己博一个名正言顺的好名声。

    死在阿武手中的武家相关人士,实在是太多了些,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修炼到彻底不要脸皮的境界。

    三法司会审却着实不妥。

    就说三法司的组成人员,都是来自门下省、御史台,甚至原本由中书舍人担任的职位,这次却拉来了起居舍人裴炎。

    牵扯这么多的部门,这么多的官员,就为了审理贺兰敏之一人,更何况,贺兰的罪行,也不适合公之于众。

    天后洞若观火,聪明睿智,不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关窍。

    碰上这样麻烦的案子,狄仁杰也发愁啊!

    “寺丞,斜坡子男裴范先求见。”

    斜坡子男,这是什么称号,狄仁杰愣了一下,却想到了那后面的名字。

    “你是说裴范先来了?”

    小吏点头。

    好家伙,没人去找他,他反倒自己找上门了!

    面前的少年,身体瘦削,但神采奕奕。狄仁杰以前并没有听说过西市病秧子的大名。

    初次见到裴范先,只觉得,这个少年,眉宇之间自带一股自信的气息。

    就是眼神有点奇怪,炯炯有光。

    裴范先激动了啊!

    这是见到偶像之后的自然情绪流露。

    狄仁杰居然是亲自起身相迎的,这排面实在太有了!

    “见过狄公!”

    裴范先激动的上前,狄仁杰一听就打了个激灵。

    “裴郎多礼了,狄某不过是大理寺寺丞,何能称公。”狄仁杰很谦虚。

    裴范先很不满。

    “狄公不必谦虚,狄公有宰辅之才,将来必定会位列三公,裴某人只不过是早一点看出来而已。”

    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我就是要这样称呼。

    狄仁杰无法,就由着他叫吧。

    “裴郎到此,不知道有何贵干?”狄仁杰挑眉,凝视着他的眼神很复杂。

    言外之意便是,大理寺这样的肃穆之地,你要是没事,也不可能找上门。

    他心中有数,立刻想到了贺兰敏之的话。

    他曾经怀疑,郭敏敏交给他的书信之中,提到过这个人,现在看来,应该无误。

    裴范先和这件事牵上关系,应该就是通过郭敏敏。

    狄仁杰很直接,裴范先准备不足,只得哈哈一笑掩饰一下。

    “晚辈到这里来,就是想拿回一样东西。”

    狄仁杰一贯严肃的脸上,浮现了笑意。

    原来他也不想掺和贺兰的麻烦事,有眼光,有决心,狄仁杰对裴范先的欣赏瞬间就提升了几个层次。

    他淡然开口:“想拿回去并不难,不过,你安抚好敏敏娘子了吗?”

    在狄仁杰看来,整件事情的变数,就在郭敏敏的身上。裴范先想取走的东西,无外乎就是写有他名字的书信。

    这封书信是谁送的?

    郭敏敏。

    是谁把裴范先搅进旋涡的?

    还是郭敏敏。

    闻听此言,裴范先眼含热泪,感动至极。

    “狄公不愧是洞若观火,我与敏敏娘子的因缘,此处不便细说,想当初,我帮了她几个小忙,她便一心觉得,晚辈无所不能。”

    “一时兴起,便写了那封书信。”

    “后来,她也和我提过,我整个人都傻了。我从来也不知道,周国公已经回到了长安,也不知道他干犯了什么样的大罪,竟会被关押到大理寺。”

    “这样的事情,本就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所以我想,若是狄公方便的话,可否将那封书信还给我。”

    书信之事,狄仁杰应该是知道的。按照郭敏敏的说法,这封惹祸的书信还是通过狄仁杰的手,才交给贺兰敏之的。

    以他对狄仁杰性情的了解,此人一向说话算话,他应该会把书信交给贺兰。

    狄仁杰大喜,这个少年,居然真的是来索要书信的。

    这简直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太好了!”

    “没想到,裴郎如此识大体。”

    狄仁杰激动的敲击桌面,裴范先此行,本来就有些疑惑,看到他的表现,便更加疑惑了。

    有这么高兴吗!

    “狄公,不知我要如何拿到这封书信。”

    “我不想见贺兰敏之。”

    裴范先左看右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狄仁杰大笑:“当然不会让你见他!”

    “敏敏娘子都见不到,你如何能见到。”

    说的也是。

    “给你!”

    “拿着!”

    好家伙!

    这就直接拿出来了!

    狄仁杰从袖口里抽出一物,裴范先仔细一看,就是一张薄纸。

    “狄公,这个东西,你不会一直带在身上吧。”

    狄仁杰笑的很尴尬:“确实一直带着。”

    狄仁杰心里的苦,谁能了解。

    这封书信,就是个祸害,绝对不能放在贺兰敏之的身上,那日,贺兰看完,他就立刻回收。

    可是放在自己这里,也并不稳妥。

    大理寺人多眼杂,只寺丞就还有五位,这东西要是被人发现,一纸状子告上去。

    倒霉的可不只是贺兰,他狄仁杰也跑不了。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想对策,没想到,盼来盼去,这救命之人就自己送上门了。

    狄仁杰心情大好,亲自把裴范先送出门。

    大理寺门前的獬豸都可以看到了,狄仁杰居然还没有转身回去的意思。

    看他一直搓手,用激动的眼神看着自己,裴范先浑身别扭。

    偶像难道是把我当偶像崇拜了?

    这还真是……意想不到的神展开。

    “裴郎,要不是你,这封书信还真的把我难住了。”

    裴范先把书信妥善收好,当着狄仁杰的面,总要给郭敏敏留点面子,不好直接撕烂。

    他笑道:“狄公何必如此谨慎,书信既然贺兰已经看过,你直接撕了烧了不就行了。”

    “消息你传到了,又没有人会知道你传递过消息,特别稳妥。”

    “这怎么行!”狄仁杰一脸正直。

    “书信虽然危险,可到底也是证物,以后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这总算是一件凭证。”

    “裴郎,劝你一句,东西你拿回去,找个妥善的地方放好便是,不要毁了。”

    “否则,以后很多事情说不清,就麻烦了。”

    裴范先心里咯噔一下,老狄果然好谋略,他刚想把书信烧了了事。

    “狄公提醒的是。”

    正在狄仁杰要满意而归的时候,裴范先突然说道:“狄公相信我,你是宰相的命,只管秉公办事便好,好日子在以后等着!”

    裴范先实在是……太喜欢狄仁杰了,一不注意实话就说了出来。狄仁杰满脸疑惑:“裴郎,这样的话,你不只和我一个人说过吧。”

    狄仁杰脸上在笑,可是那眼神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裴范先老脸一红。

    他怎么看出来的?

    这话,不久之前确实说过,他想了想,那人不就是裴炎吗?

    可他说的有错吗?

    裴炎和狄仁杰确实都当过宰相。

    “狄公相信我,几年以后,你一定能当上宰相!”

    狄仁杰不置可否,年轻人,吹吹捧捧是常事,可像裴范先这样如此意志坚定,还不让人揭穿的,就少见了。

    他该不会真的能掐会算吧。

    狄仁杰返回大理寺,心情确实不错,宰相之位他从来也没巴望过,不过,升官发财这样的事,没人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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