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汝才与张献忠等众人吃过酒饭,已是四更天了。



    吉珪早已吩咐亲兵给张献忠、徐以显、张定国等人,以及随来的亲兵们安排下歇息的房间,正分别引着他们前往。



    罗汝才紧拉着徐以显的手落在了众人之后,悄悄掩在院中一棵大树下,小声问他道:“彰甫,你给咱说实话,此来究竟是何打算?”



    徐以显见他来问也不再相瞒,只见他开口轻声说道:“曹帅,对真人不说假话。我明白闯王很生我们敬帅的气,他左右将领也是恨着我们,可我们也没有办法,一再盘算之下,还是决定前来寻你。



    你在心中斟酌,倘若自成能容我们敬帅,我们就跟着你在一起混个俩三月到半年时光,使将士们养养伤,恢复些士气,再把溃散的人马都招集回来。



    若是自成不能容我们敬帅,也请你借给我们一些人马,我们只休息到黎明便走,也不必再去见李帅啦。”



    罗汝才对此其实早已在心中思虑成熟,当下便立即回道:“你们既然到了咱这,就不要急着走嘛,定要先见一见李帅。



    你们既是信得过我曹操,现在就安心睡大觉,我自会替你们安排一切,亲自带着你们去见李帅一面才是。



    至于可否留下一起,这还是待见过李帅以后,看看情形再定夺。我罗汝才,为朋友那是两肋插刀,你们只管安心睡大觉,明早可要晚些再起来才行。”



    徐以显晓得兹事体大,又担心罗汝才虑事粗疏,便接着再说道:“曹帅,我们此来见你,不一定非要见李帅不可。



    如果他与刘捷轩等人不忘前嫌,心怀旧怨,倒不如不见为上,敬帅一人身系西营存亡,何必轻入危地啊?”



    罗汝才却不以为意,随口道:“你们既然来了,怎好不去见他?”



    徐以显此时不得不说了实话:“我们敬帅说此来要见李帅,实在是硬着头皮,为着解救西营困局,而甘冒风险。



    可我作为他的军师,士为知己者死,自己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自是义无反顾,然除非计出万全,我绝不能让敬帅以佛身而入虎牢啊!”



    罗汝才听了他的话,一边在心里暗自嘲笑着:“佛身个屁!”



    可另一边他又被徐以显的一片忠诚护主之心所感动,轻轻地点头不已,沉吟片刻后,才又小声问道:“老徐,你意下如何?”



    徐以显紧攥着罗汝才的手,对他说道:“以我之愚见,敬帅大可不必去见李帅。正因我们不打算一定去见李帅,所以才夤夜到此,避免招摇生事。



    倘若曹帅肯借给我们数百精骑,给西营添一点重振旗鼓的本钱,我们今夜就走,此策最为安全,还请曹帅斟酌,当速作决断,以免走漏风声啊!”



    罗汝才十分机敏地看了一眼徐以显,只见他那张脸上充满了阴沉的神情,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此为下策。蠓虫飞过都有影,世间怎会有不透风的墙。



    你们今夜来我曹营走这一趟,又如何能瞒得过闯王?



    你为敬帅打算,自然是十分的尽心,独不为我曹操打算!”



    徐以显闻言瞬间醒悟,赶快接口说道:“啊,曹帅原谅我心思慌乱,此事确为计虑不周,几乎为曹帅惹出无穷后患。”



    罗汝才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彰甫,你这就是俗话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停了一停后,又接着说道:“你同敬轩既然来了咱的寨子,就得听咱来安排,不必过虑,万事都由咱一力承担,还请彰甫早点歇息去吧。”



    …………



    这边,罗汝才安置好张献忠、徐以显等人后,便立刻差人策骑奔往玉山闯王老营,向闯王禀报张献忠到来的消息,并言说自己天明后会去拜见闯王。



    随后他便径往吉珪住的地方行去,把刚刚睡去的吉珪叫起,将张献忠等人前来所为之事,尽数告与吉珪。



    果然,吉珪听了以后也惊口说道:“唉,张敬帅他们实不该来啊!”



    罗汝才也有同感:“可他已经来了!”



    吉珪沉默片刻,才又开口说道:“依目前情势,若能使敬帅平安无事,尽快重振旗鼓,对我曹营确为有利。



    敬帅亡,则曹营孤立,孤立则无援,无援则危。



    敬帅既然来到咱的曹营,请曹帅务必尽一切力量使他能平安离去,你估计以咱的力量,能否在李帅跟前确保敬帅平安?”



    罗汝才略为思索一下,回道:“日子久了确是不敢说。我想在天明时先去见见闯王,劝他能不念旧怨,同敬轩见上一面,再帮敬轩凑一些人马,使敬轩到湖广地方好别作良图。



    如果他和捷轩等都仍然是深恨着敬轩,我也不好勉强他们同敬轩见面,等我回来后就打发敬轩赶快离开。



    总之早饭前我若是不能回来,待敬轩他们起来后,你即代我陪他,告他说我一早就去见闯王,午前一准会回来。”



    吉珪闻言不无担忧地说道:“曹帅今日‘赋得’的可是一个难题,限的韵也是险韵,但愿能够顺利做好这题目才是。”



    罗汝才不以为意,他笑了笑说道:“题目虽难,总得在午前交卷才好。”



    …………



    第二日,天色微明,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罗汝才,便带着一大群亲兵策骑出营。



    而另一边的李自成才漱洗完毕,就听亲兵来报说罗汝才派了亲将过来有事相报,他命亲兵将曹营亲将带到面前,听了禀报后,他面露微笑地说道:“你回禀大将军,就说我很高兴张敬帅能平安来到。



    我更要为西营来的将士们安排好驻地,让他们好生歇息一番,其所需粮秣,可径来向行辕总管领取,我这里也会派人前往照料。



    烦请张帅歇息过后,早来与我相见!”



    就在这时,军师宋献策来到闯王帐前,准备为闯王讲习经史典籍,也得知了这一消息,待罗汝才派来的亲将走后,才向闯王问道:“张敬轩兵败前来,大元帅将如何安置?”



    李自成却并不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只是问道:“此事我正想找你商议,宋军师又如何看?”



    二人回到屋中,又派人去将牛金星也请了来,恰巧李岩昨夜来老营办事,留下未走,也被一同请来另一边提营总哨刘宗敏,以及高一功、李过都在玉山寨中,自成索性派人把他们也都请了过来。



    众人到齐后,李自成便对大家说道:“今天是九月初一,我们原定初三夜间就要向汝宁开拔,在此只有两天停留,可没料到敬轩会兵败前来,夜间已到了汝才的曹营,今天更要来见我。



    敬轩的为人你们也都清楚,去年春天我从商洛山中出来,到房、竹山中寻他,那时他在玛瑙山吃了败仗不久,咱们的力量也很弱。



    我原想着两家合兵在一起,并肩作战,对咱两家都有好,可不料他要却趁我兵少力弱,想着一口吃掉我们,用计十分毒辣。



    若不是王吉元能拼死回营报信,我们老八队今日已不存在,即使是我与捷轩、一功等也早就死了。



    请你们各位商量商量,对敬轩咱到底该怎么办?”



    刘宗敏首先开口说道:“不杀敬轩,必将养虎为患,趁此时机将其杀掉,却又会使曹操离心。杀与不杀,真是各有利弊。”



    李过也跟着说道:“总哨说得很对,杀不杀都有利弊。去年在房、竹山中的那件事,我们老将士至今仍旧痛恨在心。



    若怕杀了他会使曹操寒心,那也不尽然,曹操本来同咱们就不是一心,早晚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彼此心中也很清楚。



    目前他来相就咱们,对他是有利的,如若离开了咱们,独树一帜,迟早会给官军彻底剿灭,所以此时杀掉敬轩,可以使他罗汝才失去外援,少存二心,老老实实地跟着咱们。



    敬轩夜间到此,先见曹操,足见他二人结交之深。谁知他们又在密谈些什么话?”



    高一功本就对此事持有不同见解,此刻更看到李自成望了他一眼,内中似有深意,不由沉吟道:“如今就除掉敬轩,未免嫌早了些吧。”



    李自成不理他所言,而是向一旁问道:“牛先生和军师又有何主见?”



    牛金星想了一下,才说道:“张敬轩本就不肯屈居人下,他的左右也都是对他隐然以帝王相期,我曾在吉子玉那里,看到潘独鳌和徐以显等人写就的几首诗,现今仍是记得十分清楚。



    徐以显更以敬轩手下的国士自诩,死心相从,为他出些阴险毒辣的坏点子,名之曰‘六字真言’,而潘独鳌被俘未死,破襄阳后又回到西营,仍为张帅身边的亲信谋士,我更听说张可旺等人眼中都只有张帅一人,愿效死力。



    所以不惟张帅自己肯不肯屈居人下,他左右亲信也断不会让他屈居人下。



    倘若大元帅不欲得天下则矣。如欲得天下,请不要以小仁小义而遗后患无穷。



    大元帅如若真的杀了他张敬轩,确是尚非其时,咱暂将他和张可旺等人留在行辕,优礼厚待,不使他们离去,这确也是一个办法。



    敬轩眼下创伤未愈,人马又损伤殆尽,其大概愿意暂时留下,但是不过数月时光,其也必将离我而去。



    而他在离开之时,如非私自逃走,便是耍弄阴谋诡计,甚至更会勾引着曹营一道离开。



    到了那时,申其罪而杀之,甚至连他西营死忠死党也来上个一网打尽,不惟永除后患,且更可使得各路义军首领们无话可说。



    就如当初去的曹孟德,既知刘备是天下英雄之一,却放走了他,使自己的后来凭空多了一个争夺江山的对手,其在心中也定必是后悔无及。



    不过,他曹孟德之失策,可为我等之殷鉴!



    张敬帅更是一时的英雄失势,如鸷鸟铩羽,不能奋飞,忙中失算,这才来寻曹操,若是趁此良机,不除他张献忠、罗汝才,又更待何时?”



    宋献策在一旁也称赞道:“启东为元帅筹划,实在是老谋深算,真真的十分高明。愚意以为既然他张敬轩是失败后,才来投我闯营。



    所以,无论其未来的打算如何,都必须叫他奉闯王为主,甘心为闯王麾下的一员大将,这上下名既然已经开始分段维修,



    尽管闯王仍能对他以优礼相待,但是在名分上他仍旧是其部属,而非是客人。”



    刘宗敏这时却突然插话道:“敬轩他肯么?”



    军师宋献策却说道:“他虽为人狡诈,但也却是能屈能伸,就像当初在谷城伪降时,他向朝廷和熊文灿总理衙门遍行贿赂。



    甚至对林铭球也是卑躬屈节,这些事别人未必做得出来,但他却做得出来,而今他兵败众溃,处境已然十分艰难。



    由此,我斗胆料定他心中决不肯做闯王的麾下部属,但在表面上却真的会奉闯王为主,这就是张敬轩的狡诈之处,而曹操也会怂恿他佯奉闯王为主,以等待时机,再求另谋别图。”



    李过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既然咱们明知他阴一套,阳一套,以狡诈之心待我等,那何不趁早将他铲除掉,反而却要养虎为患嘞!”



    宋献策笑也是着说道:“补之将军之言差矣。他张敬轩原是闯王朋友,如今兵败来投,将他杀掉,纵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毕竟难使回、革诸人心服,别人也会说闯王器量不广。



    而倘若张敬轩一旦奉了闯王为主,他如要阴谋离去,便以背叛之罪杀之,名正言顺,别人也无话可说。”



    这时,闯王又望着李岩,继续问道:“林泉,你又觉得如何才好?”



    李岩欠了欠身资,说道:“这是一件大事,我也正在想。”



    牛金星又道:“我看,军师之言甚是。张敬轩既来相投,就必须奉咱闯王为主,如曹操一样……”



    这时,一个亲兵快步到门口禀报道:“大将军来到!”



    牛金星只得将还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停住,并用小声对自成说:“请照军师之言行事,不可失此良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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