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障弥漫,遮眼蔽目,难以视物,连方向感都变得混乱,病郎中不禁疾声大叫:

    “棋魔,你发什么疯?这里可是石佛寺大雄宝殿!若不尽快离开,我们随时可能丧失记忆,化为石像!”

    偃师也好言劝道:

    “师姑娘,你父亲的事情,恐怕正如大长公主所言,是他自己害了自己……还请速速撤了雾障,放我们走吧!”

    躲在一尊罗汉像后,极力收敛存在感的“蚁王”也终于出声:

    “师姑娘,咱们可跟你没仇,你别连我们也一起坑了啊!”

    唯独张威,身为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军汉,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硬气,狂笑道:

    “好,就该这样,打不过,也能拼个同归于尽!”

    棋盘旁边的韩惊涛,则语气急切地对师琪低声说道:

    “我父亲曾写信为你父亲求过情,我是站你这边的,快送我出去!”

    可迷心蛊虽是他下的,他却并非炼制蛊虫的正主。

    纵然混乱了师琪认知,却不能真个令她言听计从。

    师琪瞳中蛊影闪烁,心中执念达到极致,对所有的呼声充耳不闻,全力催动魔棋。

    不仅放出迷雾遮蔽佛堂,隔绝内外,还颠倒四面方位,令雾境之中方位错乱,无人能找到出口——

    颠倒雾境方位,令人彻底迷失方向,可是方才对付倪昆时,都未曾动用过的手段,代价十分高昂。

    这时,病郎中忽然又发出一声慌乱惊呼:

    “不好,我衣裳开始石化了!棋魔,你既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说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师琪也顿时跟着呛咳起来。

    但她根本不管不顾,一边咳得满脸通红,一边继续催动棋盘。

    韩惊涛又压低声音,急切道:

    “你父亲之事,确实是他咎由自取,无冤可申。但若能换个皇帝,将来著史,可把行此险计,纵敌长驱之罪,统统推到边军将领头上去……

    “快放我出去,将来大事若成,我保证彻底扭转你父在青史上的名声!”

    师琪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侧乎看向韩惊涛,喃喃道:

    “你也在骗我……最开始说我父是遭奸人陷害,后又说是长乐公主陷害,现在又说我父没有冤情,咎由自取……从头到尾没一句实话,你这骗子也该死!”

    听师琪声色俱厉,韩惊涛心中一凛,就要当机立断,出手杀人。

    至于杀掉师琪,解开雾障之后,能否从倪昆手下逃脱,现在也顾不得,只能搏一搏了。

    可韩惊涛杀意方起,尚未及动手,便觉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就见眼前似有一道模糊人影。

    高度戒备着仔细一瞧,那若隐若现的模糊人影,赫然是一尊姿态扭曲、呲牙咧嘴、两眼大瞪,似极痛苦的罗汉石像。

    韩惊涛心中一惊,马上转身,可侧面竟也是一尊罗汉石佛,呲牙咧嘴,满脸痛苦地瞪着自己。

    韩惊涛又转方向,入眼处还是一尊神情狰狞的罗汉石像。

    就这样,他连换数个方向,周围竟全是罗汉石像,这才知道,师琪竟将他挪移到了佛堂之中,罗汉石像最为密集之处。

    在四面八方的罗汉石像强势“围观”之下,韩惊涛忽地脑海一恍,思绪好一阵混乱。

    他眼神迷茫地左右环顾一阵,喃喃自语:

    “这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刚才我……是要做什么来着?”

    韩惊涛恍惚茫然,浑然不觉自己的左手手背,已经染上一丝石质灰白,且迅速蔓延开来……

    另一边,迷雾方起,倪昆二话不说,将长乐公主一把抄起,抱在怀中。

    长乐公主已跟他配合默契,一手搂着他肩头,一手环抱他腰背,与他胸贴胸腹挨腹,口头上却仍没好气地说道:

    “怎又抱上了?他们不是在内讧么?哪还有空对付我们?”

    倪昆单手仗剑,警惕四周,沉声道:

    “情况不对,我现在开始感觉到一丝丝危险了。”

    初至佛堂时,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

    可到了现在,他心里渐生不安,已隐隐觉察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危险。

    虽这危险感并不强烈,还比不上皇家秘卫们佩戴的神兵给他带来的威胁。

    但他能分辨出,危险的感觉、心中的不安,正在逐步上升。

    照这趋势,在佛堂之中呆得越久,危险恐怕也将变得越来越强,直到连他也抵御不住。

    他现在毕竟尚未修出真气,还不是炼气士,再强也有个极限。

    而石佛寺这号称最“温柔”的绝地,其中暗藏的凶险,显然超出了他当下的极限。

    连他都顶不住石佛寺的危险,苏荔和长乐公主更不必说,只会比他更快遭遇危险。

    “必须尽快出去。”

    倪昆沉声说道,抱着长乐公主,招呼苏荔一声,按照之前的记忆,向着佛堂正门方向行去。

    但走了没几步,他便停下脚步,皱眉自语:

    “不对,方向似乎错了……”

    紧跟他身后,牵着他衣角的苏荔说道:

    “没错啊,我记得就是那边。”

    倪昆摇头:

    “一定错了,虽然视野不清,但我感觉不对……”

    正说时,偃师的声音自旁边雾中隐隐传来:

    “错了错了,方向错了!”

    接着便是蚁王的声音:

    “不会错,我的噬金蚁是靠气味辨别方位,跟着噬金蚁走错不了。”

    偃师道:“真的错了!别看我老头子一把年纪,记性却好得很。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佛堂出口方向,可没有这两尊罗汉石像的。”

    蚁王道:“那你说该往哪个方向走?”

    偃师叹道:“我也不知……”

    蚁王闷声道:“你的牵机线,不是可以隔空连接傀儡吗?方才突然被师姑娘挪移进来时,你的傀儡应该大多都留在塔林那边,你用牵机线连上塔林中的傀儡,不就能顺着牵机线走出去了?”

    偃师苦笑:“师姑娘的迷雾幻境,可以颠倒乾坤,隔绝内外。雾境一起,我的牵机线便连不上留在外面的傀儡了……”

    “那你废话作甚?先跟着我的噬金蚁走。若真的错了,未能找到出口,找到墙壁也行,咱们可以径直破壁而出。”

    “可是越靠近四壁,罗汉像便愈是密集。此地的罗汉像可邪门得很,据说很多都是误入石佛寺,失陷在此的活人所化……”

    刚说到这里,两人的声音蓦地消失。

    却是师琪发动了雾境消声之能,除了挡不住病郎中专门针对她传播疫毒的咳嗽声,其他人的声音,都无法传出三步开外。

    “教主,我们……”苏荔话音戛然而止,皱着眉头沉吟一阵,忽而一脸迷茫地问道:“教主,我们在这儿干什么?”

    失忆!

    倪昆眉头一皱,知道石佛寺的诡异已开始发作,苏荔已经开始失忆,若再拖延下去,恐怕会非常麻烦。

    正待挥剑放血,试试自己的鲜血,能否破除这雾障,长乐公主忽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我能找到师云生的女儿。放我下来,我给你指引方向,你过去制住她,破了她的雾境。”

    嗯?

    连我都开始迷失方向,连凭气味辨别方位的噬金蚁,都找不到出路,公主居然可以找到那位被病郎中唤作“棋魔”的师姑娘?

    这也是她底牌的能力?

    倪昆也不多说,轻轻一颔首,放下公主,“请公主指路。”

    长乐公主转过身,背对倪昆,眉心浮出形似凤凰展翅的火红纹路,瞳孔深处,亦燃起两点火光。

    瞳中火光映照之下,三步之外,不能视物的雾境,已被她一眼洞悉,再不能遮蔽她视野分毫。

    “跟我来。”长乐公主轻移莲步,向着就在十几步外的师琪走去。

    倪昆招呼苏荔一声,跟着公主前行两步,却没听到苏荔脚步声。

    回头一瞧,就见苏荔满脸茫然,东张西望,一副呆乎乎模样,像是失忆症正逐步加深,当下也不多说,返身一把握住她柔荑,牵着她紧跟上长乐公主。

    苏荔突然就害羞了,红着小脸,小声说道:

    “教主,怎么突然之间,就牵上我的手啦?我……人家还没准备好……”

    倪昆嘴角微微一抽:之前你好几次主动要我牵你的手,这会儿就害羞起来了?

    真是莫明其妙!

    用力握着苏荔的手,带着她快步赶上公主,紧走十余步,眼见已能看到那位师姑娘跪坐在地的模糊身影时,倪昆忽听身上响起一阵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探手入怀,摸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黑铁令牌,上有七颗熠熠生辉的黑宝石,正是“宇光挪移令”。

    这宇光挪移令,设定好“回归点”之后,一年之内,都不能移动。需过去一年,才能作出改动,重新设置回归点。

    倪昆也不会前知,本以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在京城活动,真没料到会有随长乐公主离京出巡这事,因此早将回归点设置在灵渠河底,到今天不过六七天,自是不能重新设定。

    要不然,他上山之前,将回归点设置在凤凰山下,接到公主之后,直接催动宇光挪移令,早就能带着公主安全离开了。

    此刻,这面宇光挪移令上面,竟不知不觉,爬满了细小的裂痕。每一条裂痕内部,都呈现出石质的灰白色泽。

    那早已自动充能完毕的七颗黑宝石中,也渗入了丝丝诡异的灰白。

    七粒黑宝石正自幽光大盛,抵御那诡异灰白的侵蚀。

    “石佛寺的力量,正在侵蚀宇光挪移令?宇光挪移令很大可能来自‘神墓’,所以……这是两大绝地的力量水火不容,彼此倾轧?”

    倪昆心下诧异,也没有多想,见这令牌有些不对劲,便抬手一扬,欲将令牌远远抛开。

    哪知令牌刚刚离手,便砰地一声,炸成粉碎。

    七颗黑宝石也同时碎裂,爆出一片阴影般的幽暗光晕,先将侵袭进幽光之中的诡异灰白荡涤一空,继而大网般覆盖下来,将整个佛堂笼罩在内。

    须叟,幽光消散,佛堂之中,亦恢复寂静。

    既不见障目迷雾,也再不见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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