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苏曜醒得比顾燕时早一些。上朝的时辰也还没到,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欣赏起了顾燕时的睡容。

    不论是睡是醒,小母妃总一副乖乖的样子,就连发脾气的时候也是软软的。

    苏曜低笑了声,手指戳在她柔软的脸颊上。她皱皱眉,略微避了下,就又睡沉了。

    他不再扰她,起身踱到卧房门口去唤宫人。

    房门刚一推开,一道小灰影却先行蹿了过去,看见他也不停,直接蹿到床边,跳上了床。

    苏曜挑了挑眉,不理它。

    “陛下。”张庆生带着宦官们上前,欲进屋去侍奉他盥洗。他却迈出门槛,到了堂屋:“让她睡。”他道,没有提她三更半夜跑出来哭的事情。

    候在外面的兰月听到堂屋的动静,很快也进了屋。她一眼看见皇帝在洗脸,却不见顾燕时的身影,便欲再退出去。

    苏曜却余光一扫就看到了她,边执起身抓起帕子擦了把脸,边告诉她:“告诉静太妃,若闲来无事,可常去辰景宫坐坐。”

    “……诺。”兰月不明就里的一应,见他不再多言,便低眉顺眼地退出了门。

    过了约莫两刻,圣驾离开欣云苑。苏曜往外走着,心底一声轻笑。

    呵,淑妃长本事了。

    他从前只当淑妃生得妖娆,脑子却笨,不曾对她留意,未成想一时疏忽,就让她惹了这么大的事。

    啧啧。

    现下收拾淑妃不难,欲平朝中议论却要费些力气。

    除此之外,他还要哄好小母妃。

    淑妃……嗯,他懒得多理她。

    苏曜斟酌着,俄而笑了声,视线微抬:“来人。”

    语毕他等了一息,一道黑影便凌空落下。苏曜脚下未停,径直经过他身前:“淑妃大病,速去办妥。”

    “诺。”那黑影一应,顷刻消失不见。

    宣政殿前,文武百官正陆续入殿,静候早朝。御史徐同已如驴拉磨般的在殿前转了不知多少个圈,终是将心一横,入了殿去。

    陛下昨日之言令人生畏,但于他而言,现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陛下说,他这御史的位子是凭着先帝与他父亲的情分才给的,而陛下于他父亲并无什么情分——个中威胁徐同自然听得懂,却也正因听得懂,他才更要将眼前之事办到底。

    从昨日之言来看,陛下已对他起了罢黜之心,若他就此退缩,迟早就是被罢免的命。

    而若他将此事办成,清了“君侧”,多少还算尽了御史的职责,同僚们亦会觉得他于社稷有功。如此,若陛下还想罢黜他,极易让文武百官看做公报私仇,一时半刻就不好动他了。

    徐同兀自揣摩着,步入大殿,寻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皇帝尚未入殿,官员们低语着,有些在议手头要务,有些只是在寒暄。徐同竖着耳朵静听,毫不意外地听到有人在议论陛下与静太妃的纠缠。

    这几日,风言风语传得愈发厉害。有传言说陛下一连几日都宿在静太妃宫中,真是不成体统。

    可这些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他决意走下去,是因他有更能令百官信服的人证。

    欣云苑里,顾燕时已许久没有醒得这样晚过。

    她起身一唤,兰月就进了屋。垂眸看了看她,轻道:“姑娘脸色怎的这样差……”

    “没事。”顾燕时摇头,神色淡淡的。

    她的脸色自然是好不起来的。

    知晓他并无意杀她虽是好事,他肆无忌惮的捉弄却也让她身心俱疲。

    她做了大半宿的噩梦,一会儿是他掐死了她,一会儿是在幽暗的地宫里,先帝含着阴涔涔的笑容走到他面前。

    每一个画面都令她胆寒,胆寒之余,她还有些难过。

    她原本……有一点点念他的好的。

    相较先帝,他对她还不错。他救了她的父亲,送给她的东西她也喜欢。

    虽则平日里大大小小的捉弄常有,可她生起气来骂人他也并不计较。

    在她难过的时候,他还哄过她。软语轻声地跟她说从前的事是先帝的错,让她不要再去多想。

    可这一次,她真的很害怕。哪怕在知道他是说笑后,她也仍心有余悸。

    她前所未有地清楚认识到,他若想杀她,究竟有多轻而易举。

    她会觉得他好,真的很傻。

    他从来不曾真的在意过她呀。

    顾燕时心里沉沉的,洗过脸,一语不发地坐到妆台前去。

    兰月上前为她梳头,边梳边告诉她:“陛下晨起留了话,说姑娘可常去辰景宫坐坐。”

    “辰景宫?”顾燕时浅浅一滞。

    辰景宫是贵妃的住处,她觉得他提这一句,该是有些别的缘故。

    顾燕时抿一抿唇。

    她恼恨他的所为,可现在的事关乎的是她的性命,不是她跟他赌气的时候。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一会儿用完早膳咱们就过去,让陶成先去辰景宫知会一声吧。”

    “诺。”兰月欠身,遥遥示意陶成去办。

    陶成脚力极快,只消小半刻工夫就赶到了辰景宫。贵妃也正用膳,不咸不淡地听他禀完话,道了句:“知道了。”

    “下奴告退。”陶成一揖,退出殿门。贵妃吁气,示意宫女又盛了一小碗豆浆,待豆浆端到手中,她却没了喝的胃口,拧着眉放下了碗。

    “若要让本宫说……”贵妃冷笑,“陛下赏爹爹一顿廷杖,爹爹就老实了。这般明里暗里地给爹爹脸色看,本宫都怕他那个脑子看不懂。”

    “……夫人这是什么话。”林兰听得心惊胆寒,“主君年纪也不轻了,哪里受得了廷杖……”

    “宫人们都有数,哪会真打坏他?”贵妃不屑地摇头。

    林兰又劝:“再怎么说,主君也是您父亲。”

    “这也就是看在他是本宫父亲的份上。不然,本宫昨日就劝陛下赐死他算了。”贵妃轻哂,“他年纪不轻受不了廷杖,静太妃一个小姑娘,就活该去死么?亏他想得出来。”

    言毕,她不想再林兰说好话,摆一摆手:“你去备礼吧。看看库中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尽可拿出来,一会儿送给静太妃。”

    贵妃说罢,忽而想笑。

    她曾经满眼都是陛下,为了他不管不顾,只想嫁给他。

    以致于他曾亲口劝她说:“天下好男人那么多,非得嫁给我,你是不是傻啊?”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大概是真的觉得太傻。

    后来她放下了,倒因一些无关风月的事情让他知道了她的本事。

    现下亦是这般,常常他说一句话,她就知道当怎么办,朝臣办差都未必有她快。

    贵妃私心里觉得,这样也着实不错。

    退一万步说,若将他视作顶头上司,他便是出手很大方的上司。她每每办妥事情,他总会好好赏她。

    在年少无知的春心萌动过去后,她觉得真金白银拿在手里可比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让人痛快多了。

    不过多时,林兰就挑好了几样贺礼,一一送来给贵妃过目。

    贵妃择去了两件不合宜的,又自己添了两件别的东西。静候不多时,便有宫人入殿禀话:“夫人,静太妃来了。”

    贵妃起身,行至殿门处。余光扫见顾燕时,便驻足见礼:“静太妃……”

    “别多礼了。”顾燕时疾步上前,将她一扶,颔了颔首,“给贵妃添麻烦了。”

    贵妃美眸一转,心觉这小太妃性子还不错。

    承圣宠却不跋扈,在宫里已很难得了。

    “太妃请里面坐。”她含笑请顾燕时进殿,入得殿门,就挥退了宫人。

    顾燕时见宫人们告退,心弦稍松。与贵妃一同落了座,她定一定神,开诚布公:“是陛下让我来的,可我不知他让我来做什么。”

    贵妃浅怔,眸中染开笑意:“太妃说话倒很直爽。”

    她语中一顿,低了低眼:“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让我们走动起来,再把消息放出去,让我爹受受夹板气……我这个爹啊,素来是个糊涂人,此番冒犯太妃了,太妃别计较。”

    顾燕时垂眸,默不作声地思量着。

    贵妃扬音而笑:“太妃是不是不懂,为什么要让我爹受这个夹板气?”

    “不是。”顾燕时摇头,“我知道,朝堂后宫多有牵扯,贵妃夫人身为女儿都不与徐御史站在一起,徐御史所言就很难站得住脚,这不止是让他受夹板气,也是让旁的朝臣摸不清虚实。”

    贵妃打量着她,眼中有了几分赞许:“太妃看事情还挺明白的嘛。”

    “……”顾燕时局促地攥了攥裙子。

    苏曜让她过来走动的缘故,她绞尽脑汁地猜了一路,才想到朝堂后宫的牵扯上去。

    贵妃夸得她心虚。

    又听贵妃问道:“那太妃苦恼什么呢?”

    “我是在想……”顾燕时薄唇抿住,斟酌须臾,探问贵妃,“贵妃夫人……这事是全然压住一了百了为好,还是留下些闲言碎语,让旁人接着议论好?”

    “自然是要一了百了。”贵妃脱口而出,看着她,满目惊异,“太妃怎的这样问?”

    “没什么。”顾燕时轻声。

    她缓了缓神色,不再多言,反问贵妃:“朝堂上这事,陛下会怎么办呢?”

    “他会挡住的。”贵妃思量着,慢条斯理地告诉她,“太妃放心……早年先帝昏聩,陛下又还年轻的时候,朝中事务才真难办。那个时候他都撑下来了,如今这些不过是小事,只要他想挡住,我爹就逼不得他。”

    顾燕时点点头,眼波流转:“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是不是先不见陛下更好?”

    贵妃微愣。

    顾燕时不待她多问,就又说:“总要避一避风头的吧。贵妃夫人若觉得合适,就替我向陛下带个话,让他近来不要来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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