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一刻,飞机准时降落在宁城机场。

    魏思远前来接机,他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开的是傅明川那辆奥迪。下了车,先替他们打开后备箱,准备帮两人放行李,才发现他们两个四手空空,什么也没带。

    “井总,宁小姐。”魏思远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合上后备箱,转而拉开后座车门。

    车子行驶在路上,井迟垂在腿边的手摸索着,去抓宁苏意的手。她拒绝,他不满,继续抓住她手指,被前座的椅背挡住,魏思远从后视镜里也看不到什么。

    “井总,回雍翠乐府还是钟鼎小区?”

    “先去锦斓苑,再回雍翠乐府。”井迟说。

    可以预见,回去定少不了讨老太太一顿批评,他已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老太太一向疼他,扮乖装巧就能逃过一劫,只是少不得被她老人家说教好久,耳朵磨出茧子的那种老调重弹。

    井迟叹气的声音有点大,引起了宁苏意的注意。她最懂他,只看一眼就明白他在烦忧什么,说:“我回去也得挨顿骂,跑不了。”

    同病相怜,井迟与她对视,笑了一下。

    车子先开到锦斓苑,宁苏意下车,与井迟告别。他却一同从车上下来,站在车旁,眼神黏糊糊的,饴糖一般瞅着她,低声问:“你什么时候上班?”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得去公司,很多事等着我处理。”

    如井迟所预想的那般,宁苏意回到宁城就变成严以律己的宁总,只肯给自己留出一天休息时间。

    还没分别,井迟就觉出想念的滋味。

    “后天周六,不休完周末两天再回去?”他像只引诱人堕落的妖精,连语气都藏着一丝难叫人拒绝的蛊惑。

    可惜妾心似磐石,轻易撼动不得,拍拍他的脸:“你什么时候见过老板双休?”顿了顿,恩赐一个轻笑,“哦,你除外。”

    井迟挫败,眉梢都耷拉下来。

    兴许是听见汽车轮胎的摩擦声,许久不见人进来,邰淑英出了正厅,拾级而下,穿过院子前来。

    “酥酥,小迟,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赶快进来。”邰淑英十足一个盼望飘荡在外的子女归家的老母亲形象,翘首张望,目光热切。

    邰淑英露面,井迟不过去问候一声显得失礼,便跟宁苏意一块进了铁栅门,到邰淑英跟前去,稳重地唤一声:“阿姨好。”

    邰淑英:“我中午接到你妈妈的电话,才知道你也去了桐花乡,是去找酥酥的?”

    井迟最会在长辈面前装乖,个子高得像棵树,在邰淑英面前却低着头,十分礼貌温和的样子,笑说:“是的,不大放心她一个人在偏僻山村里,正好最近不忙,我就过去看看她,也好放心。”

    邰淑英早先打消的念头又滋滋冒出来,冲着他满意一笑:“进屋再说吧,外头热。留下来吃顿晚饭,让珍姨给你做红烧鱼。”

    “不了,阿姨,我得回家一趟,奶奶在家等我。”

    “对对对,老太太担心你,是该看你一眼才放心。”邰淑英说,“那下回吧,下回再过来用餐。”

    井迟满口答应,最后瞄了眼宁苏意,那一眼里,饱含不舍的情绪,足足在她身上停留好几秒。

    发觉邰淑英在注视自己,井迟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宁宅,坐上等候在门外的轿车。

    母女俩携手进屋,邰淑英拉着宁苏意的胳膊好一通打量,说她瘦了、黑了、憔悴不少等等,每回离家后再归家必念叨的内容。

    宁苏意学会了井迟那套,乖乖答应她会好好吃饭,争取早日养回来。

    邰淑英一想起那天看到的新闻就心悸,果然还是骂了她一顿,说她年岁越大越不叫人省心云云。

    宁苏意也不反驳,向她保证以后绝不乱跑——先稳住她的情绪,满足她的说教欲望,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迟。

    邰淑英说完了正经的,见客厅无人,附在她耳边,小声问:“你跟我交个底,你和小迟有没有在谈朋友?我瞧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没感情的,可他上次又那样说,说什么拿你当亲姐姐,快把我搞糊涂了。”

    宁苏意心虚,敛下眼帘,呼吸急了几分:“没有的事,您别八卦了。”说完更加心虚了。

    她应付完邰淑英,分别跟宁宗德和老爷子打了个招呼,上楼去洗澡,换上T恤短裤,把自己摔在暌违已久的大床上。

    歇了一小时,珍姨过来叫她下去吃晚饭。

    餐桌上多半是宁苏意爱吃的菜,邰淑英一早吩咐珍姨做的,等她入座,又是给她盛汤又是给她夹菜。

    宁苏意碗里堆成小山,直说自己吃不完。

    对面坐着的正是宁屹扬,许久不见,他气质越发沉郁,周身似罩着化不开的浓雾,一声不吭地吃饭,连碗筷相碰发出的声响都格外轻微。

    宁苏意都听说了,他投资的生态农业,前期工程没进行到一半就夭折了,一夜之间蒸发了几千万资产。

    他不夹着尾巴做人,万一再触怒了老爷子,估计没好果子吃。当然,依照爷爷偏心的程度,应当也不会过分苛刻对待他。

    “苏意,你那个什么慈善基金会,是怎么个形式?”宁老先生起了个话头,饭桌上的气氛便没那么沉闷。

    宁苏意敛了心思,耐心与他解释,慈善基金会当初能够顺利创立起来,基本靠的是朋友关系,尤其穆景庭,因为从事影视行业,拉来不少明星公开募捐,资金周转尚且正常。另外,专属基金会的APP和PC做出来后,普通群众也投入了一份力,每天都有人捐款,一元到千元不等……

    宁老先生颔一颔首:“桐花乡泥石流灾害我也留意了,后续要是有需要,可从明晟那边过账。我看你做得很好。”

    宁苏意淡笑着应下来。

    爷爷当初极力反对她创立慈善基金会,认定那是费财费力的事,只差说一句“吃力不讨好”。

    现下改变态度,支持她以明晟的名义捐款,无非是发现能从中获得利益,替明晟挽回折损的名声,重获人民群众的信任。

    她能想到的,宁屹扬又何尝想不到。

    他这边投资闹亏空,宁苏意那边组织慈善基金会的志愿者前往灾区救援,又捐物资又捐款,行事低调得很。要不是媒体拍到的视频和照片流传出来,无人知晓明晟制药的宁总事事亲力亲为。

    前线记者甚至采访了当地灾民,才知宁苏意早一个多月前就只身抵达桐花乡,考察当初捐建的希望小学是否投入正常使用,还给学生们捐赠书籍文具、给他们代课。

    此事一经曝光,无数人称颂宁总人美心善,定然不会做出制假药的事。

    这时候,明晟制药的公关再出一把力,大面积渲染“假药一案”实则是内部高层欺上瞒下,宁总确不知情——当初大多数人只关注案件本身,没留意后续情况。

    歌功颂德的风吹起来,明晟股价一天之内大幅上涨,不得不让人感叹,群众的力量实属恐怖,能摧毁一个企业,也能拯救一个企业。

    至此,明晟彻底摆脱信任危机,获得“良心企业”称号。

    宁老先生赞宁苏意高瞻远瞩,可宁苏意只在心里冷笑,什么高瞻远瞩,她根本没想拿慈善一事做文章。

    一顿饭吃得没趣极了,宁苏意肚子填了五六分饱就回了房间。

    ——

    不知井迟是否算得上预言家,宁苏意原定三号早晨去公司上班,临出门,遇到前来找宁屹扬的毕兆云。

    几个月不见,她整个人似退了茧的蝴蝶,浑身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毕兆云剪了短发,化了精致的妆容,穿一条法式方领的深蓝格纹连衣裙,腰间系一条细细的黑色皮带,一双五公分左右的高跟凉鞋,臂弯挎着普通的手提包,身形肉眼可见的清减不少。

    见到宁苏意,她像是碰到老朋友,真诚微笑跟她打招呼:“苏意,好久不见。”

    宁苏意不忙着出门,与她寒暄几句,询问近况。

    恰好周六,宁昱安在家,听到熟悉的说话声,他从楼上跑下来,扑进毕兆云怀里:“妈,我好想你,你跑哪儿去了?”

    怕是只有见到自己的儿子,毕兆云才会卸下层层故作坚强的外壳,露出最为柔软的一面。

    她蹲下来,将宁昱安抱在怀里,眼眶泛起热泪,哽咽道:“妈妈也很想你。”

    宁宗城不在家,片刻,除他以外的人都齐聚客厅,包括宁老先生,如此,宁苏意自然没法走掉。

    毕兆云擦掉眼泪,直视着宁屹扬,话语跟淬了毒的刀锋一样冷:“宁屹扬,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肯离婚?今天长辈都在这里,我就想要个了断。”

    她从包里拿出两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我不要你的钱和物,只想要安安的抚养权。”

    旧事重提,无异于揭宁屹扬的伤疤,正逢这几日老爷子看他不顺眼,毕兆云此时前来,当如火上浇油。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声音凄切:“我知道我做错了,你能不能……”

    “你的忏悔词我已经听得够多了,不想再听,麻烦你爽快一点。”

    宁老先生皱了皱眉,从中劝说:“兆云,可否给爷爷个面子?我已经叱责过屹扬,他绝不会再犯。你看,安安年纪还小,不能缺少父爱,你忍心看他没有一个完整的童年?况且,你想过没有,他跟着你离开这里,再回到老家,如何能得到最好的教育?他如今学习进步,另学了钢琴、绘画、书法,将来必定能成大器。”

    谈判还是得老爷子来,他一语中的,直戳毕兆云死穴。

    毕兆云咬着唇腔内的软肉,直咬到尝到血腥味为止。

    她扭头看向宁昱安,一字一顿询问他的意愿:“安安,你是想跟爸爸在一起,还是跟妈妈走。”

    宁昱安早就吓哭了,因气氛严肃压抑,他不敢哭出声,只默默垂泪,眼下被点到名字,泪眼汪汪地看着毕兆云:“妈妈不能留下来吗?”

    毕兆云心一下沉到底,只动摇了三秒,便又坚定冷然地说:“不能,妈妈必须和爸爸分开。”

    宁昱安看了眼宁屹扬,又看了看毕兆云,张嘴哭得更凶:“我不想离开这里……妈妈能不能不要走?”

    小孩子心性,不愿搬出华美房屋,这里有吃不完的零食和数不尽的玩具,他不想再回之前那个逼仄狭窄的房子住。

    毕兆云仰了仰头,逼回眼泪:“好,安安既然想跟着爸爸,妈妈不强求你。”

    她收回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直视宁老先生:“爷爷,容我还称呼您一声爷爷。婚我是一定要离的,我原本是想,哪怕带走安安,您也不缺曾孙,如今安安不愿离开,我也不要求那么多。离婚协议我会找律师重新拟定,他日再登门叨扰。”

    宁老先生一怔:“不缺曾孙,什么意思?”

    “您还不知道吗?再过不久,您就要再添一位曾孙了。”

    宁屹扬额角青筋显露,厉声斥道:“毕兆云!你够了,不就是要离婚吗?我答应你就是了!”

    毕兆云冷笑一声,只道,晚了。早这么干脆,她就不会把这些话抖出来。

    宁老先生岂能觉察不到其中的猫腻,眯着眼看毕兆云:“你说,怎么回事?”

    事情到这个地步,毕兆云也豁出去了,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递给老爷子看,“宁屹扬养在外边的女人,孕肚高隆,再过几月就要生了。”

    敢贸然前来,毕兆云就不会没有任何准备,她让人盯着宁屹扬,果然发现他温润外表下藏着颗腐烂的心,表面应承老爷子,会跟那个女人断干净,实则将人圈养起来,还让其怀了身孕。

    他日孩子出生,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老爷子为人古板,怎会准许这种有辱门楣的事情宣扬出去。

    毕兆云想过,倘若宁屹扬痛痛快快答应离婚,她就此作罢。如若不然,她只能使出杀手锏,将拍到的证据亮出来,给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题外话------

    不要惹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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